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不是教主 作者:东姜 文案 翠花作为一个村姑 没见过江湖但听过江湖的传说 传说坏人都要被打,那是好人的天下 于是她后来摇身一变成了邪教教主 被人追着离开了家 传说还说爱情都不得善终,凄美才是正统 于是她后来被人骗被人伤被人误解 碰到喜欢的人就认怂 翠花觉得,传说果然诚不欺我 直到后来有个人让她知道 好人可以保护坏人 善始也可以善终 他们相识于他偷了她的厕纸 她搅了他的婚事 她说:“你长得真好看。” 他说:“你长得真丑。” 烂尾文,慎点。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翠花萧异 ┃ 配角:西门催雪叶孤橙 ┃ 其它: ================== ☆、关于上厕所   练三三不是练三三,她叫翠花。   翠花活了二十年,放牛,养猪,种地,本本分分地做了小半辈子的一个普通农村少女。她8岁的时候父母就死了,后来到了婚嫁的年纪,村子里那些但凡家里有两亩地的人家都看不上她,以至于孤家寡人过到了现在。   也以至于某一天当别人扯着她的裙角,非说她是练三三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证明,她是翠花。   这是一件何其悲凉,何其荒唐,又何其无奈的一件事。   于是翠花这段日子,被迫过上了教主的生活,直到今天,正好一个月。   翠花今天打扮得很隆重,据右护法说她即将去参加诛邪教一季度一次的员工上贡大会。   来到教会门口,看着里面黑压压的人群,翠花顿时觉得心脏有点受不了。她这半辈子就守着一头牛两只猪,哪里见过这么多人。但这也倒不是说她见不得世面,假如今天在她面前的是漫山遍野的野猪,想必她也能快速适应环境,做个得心应手的驯兽师。   但偏偏是人。   人是什么呢?一种会说话,会交流,你不想交流的时候碍不过脸面也得交流,你想交流的时候也许人家不乐意和你交流的一种麻烦至极的生物。   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流,有交流的地方就有麻烦。而诛邪教有这么多人,那就有大大的麻烦。   所以翠花很惆怅,她来这里一个月了,已经经历了各种麻烦,而眼下是她最应付不来的一种。   所以她想逃。   翠花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瞟了瞟,在右护法慈蔼又善良的眼神中,轻轻地说了五个字:“我想上厕所。”   这简直是古往今来出现频率最高,又最有效果的借口了。翠花如愿逃离现场,身后跟着个小喽啰。   看着身后的小喽啰,她又开始惆怅了。右护法说,只要她一天不承认自己是练三三,她就一天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人身自由。翠花虽然没读过书,但她也不傻,她知道要是她承认自己是练三三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丧失了人身自由。   但是此刻,她又有些懊悔,如果当初一早就放弃了自由,也许她现在就可以重新获得自由。   翠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果然还是没读过书,目光短浅了。   她把那小喽啰放在厕所门口,就进去了,毕竟自己说要上的厕所,没尿也得上完。   厕所环境干净卫生,空气清新无异味,脚边新放的绿植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翠花很满意,果然是传说中的教主专用厕,用了一个月,每次都有新鲜感。   不过进去三分钟后,翠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自己说要上的厕所,没尿也许可以上完,但没纸却万万上不完。   因为她拉了屎。   翠花很尴尬,她把纸篓翻来覆去,还是没有找到哪怕半张草纸。   门外那个小喽啰见自家教主半天没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于是非常尽忠职守的敲了敲门——   “教主,您看这大会不到半刻钟就要开始了,您估计着要是赶不上不如知会属下一声,属下好通知下去,另做安排。”   这诛邪教作为一个邪教,底下员工的素质倒是很高。看这小喽啰,虽然只混到了跟随教主上厕所的位置,但说话的艺术依旧这么考究。   翠花来不及感慨,连忙应了一声:“马上,我马上就出来了。”   小喽啰一听,立刻松了口气,为表忠心,又说了句:“好,教主有什么需要尽管通知属下。”   “没有,没有,哪有需要,完全没有。”   小喽啰彻底放下心来,走到远处继续候着。   翠花不甘心地把纸篓再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那盆绿植上瞟时,她的上方响起了一道好听如天籁般的声音——   “你是在找纸吗?”   翠花吓得菊花一紧,颤颤巍巍地说:“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解决燃煤之急。”那道男声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偷看我上厕所,变态!”   “我没偷看。”   “那你怎么知道草纸没了?”   “因为是我拿的啊。”   …………   “你……你……你是何居心!”翠花听着声音是从屋顶上传来的,便仰着脸问道。   “朋友,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居心居心,有心才能居,我对你又没有心,何来居心一说呢?”对方懒洋洋地回道。   “谁知道你有没有心,就算你没有害命之心,也许你有谋财之心,就算你没有好色之心,万一你有故意捉弄之心呢?”   对方似乎思索了一下,突然问道:“你是谁?”   翠花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听到这句话,翠花叹了口气,她心里明白这个故友十有八九说的就是练三三,这一个月来,就算她诸多反抗申述,诛邪教上下依旧认定她就是教主。说是她不只跟这个叫“三”的女人长得像,性格也像。   她很无奈,她明明有着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根本和失忆挂不上半点勾。   “哪里像了?”   对方似乎笑了一声:“嘴碎还得理不饶人。”   ……   “我叫翠花,翠绿的翠,花朵的花,不管我是不是得理不饶人,你一个男人偷偷拿厕所的纸,反正你现在肯定是没理的。”   “要想我把纸给你,只有一个条件。”   “说。”   屋顶上突然被人扒开一条缝,草纸扔了下来,其中一张上写着几个字,翠花刚伸手准备拿过来看,头顶上又传来声音——   “下个月初九,你来这个地方,你不来,我就把堂堂诛邪教教主如厕不用草纸的故事传遍江湖。”   真是非常强有力的威胁。   那天过去很久,翠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从上贡大会开始到上贡大会结束,从日出到日落,从吃饭到睡觉,直到把上贡得来的一颗夜明珠玩腻了,她都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来。   她在思考,那天那个拿她草纸的人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诛邪教教主,为什么还要问她是谁,并且说她像自己的友人呢?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练三三,一种是他说的友人不是练三三。   但无论哪个,都引起了翠花莫大的兴趣。   以至于虽然那个威胁其实只能损害练三三的名声却损害不到翠花的,但她依然想去那张纸上的地址看一看。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憋住好奇心会让猫生不如死。   下了决定很容易,但要实施却很困难。   别说翠花现在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就算没人跟着,她怕是也找不到路成功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这是个难题。翠花决定深入敌军,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诛邪教,不能顾名思义。它虽然“诛邪”,但从里到外,明明白白就是个邪教。至于它诛的是什么邪呢?在翠花刚来的时候曾经无知地问过身边的右护法。   那时右护法西门催雪带着满脸的自豪与憧憬说:“教主,这是您取的名字啊,我记得那年您刚在江湖立足,手执一把红柄弯月刀,振臂一挥,您说只有我们才是正统的邪教,流的是纯正的邪教血!外面那些自称邪教的妖艳贱货,都是歪门邪道,都要除掉的啊!”   翠花之前还想着,这名字会不会有一个或是荡气回肠,或是凄惨动人的悠久传说,原来只是一个同类相争,抢夺市场份额的大众化普通故事啊。   但翠花对那把红柄弯月刀产生了兴趣。   历史上江湖中的每个大人物必然都会配备一件惊天地泣鬼神,至少是与众不同的兵器。翠花直觉,这就是练三三配的那件。   虽然她不是练三三,但大家都认为她是,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此刻就是练三三。看自己的东西总是合情合理的,于是她很是自然地要求西门催雪带她去看了那把传说中的红柄弯月刀。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东西名副其实又名不符实,往大了说,就好比“人”,好比“爱”,往小了说,就好比这把“红柄弯月刀”。   红柄倒是红柄,弯月倒也弯月,就是有点小。   不,也不是有点小,是非常小。小到什么程度呢,翠花把它平放在手心,刀尖只刚冒出手指头一点点。   当然,翠花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手是比不得大家闺秀般小巧,但这把刀,绝对还没有市面上卖的普通匕首大。   “它……是不是放在盒子里太久,坏了?”翠花茫然地看向旁边的西门。   西门催雪连忙接过刀,拿在手里瞧了又瞧,这才放心地说:“教主,没坏,就是刀锋有几个小口,大概是您厮杀的时候碰到的。”   “我……用它厮杀吗?”   “当然,教主您忘了?这可是铸剑山庄少庄主亲自为您量身打造的,您总是会带在身边的。”   翠花突然眼前一亮!铸剑山庄?她想起了那张草纸上的四个字,没有记错的话,就是铸剑山庄。   “这个……催雪啊……”翠花把刀拿过来细细地看,接着说:“你刚才说这刀有了些缺口是吧?”   “是啊,这么上好的刀质,真是可惜了。”   “那这个能不能拿到那个山庄去让人补一补啊?”   听了这话,西门催雪差点没感动得哭出来,没想到教主失忆了还是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于是他连忙回道:“可以可以,教主您想什么时候拿去啊,我派人给铸剑山庄送过去。”   翠花看着西门满脸的欣慰,笑着说:“那就下个月初九吧,我亲自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文,望好运。 ☆、关于庆祝   今天是初九。   翠花在作为教主的这48天里,悟到了一个她做了二十多年农村妇女都没悟到的一个真理——   职位越高的人越清闲。   想她当初养猪放牛的时候,每天都要鸡打鸣之前醒,狗睡觉之后才爬上炕。春天得插秧,秋天得收谷。白日要忧心猪圈里的猪能不能吃饱,夜晚还要担心外来的贼会不会偷盗。   而现在,她每天除了吃吃喝喝,逗逗鸟之外,唯一的正事就是听教中各路人马对她灌输属于练三三的记忆,没有高高的谷堆,就坐在院子里听他们讲那过去的故事。   无聊的日子在这样无聊的方式中终于走到了初九。   这一天,翠花带着左右两大护法,叶孤橙和西门催雪,以及那把小巧的红柄弯月刀一起上路了。   虽然诛邪教和铸剑山庄隔得并不近,甚至有点遥远。但江湖人士和文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喜欢用“九九八十一难”来烘托情节之丰满,但前者往往喜欢简化一切来表述快意之恩仇。   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铸剑山庄。   铸剑山庄,这是一个与诛邪教正好相反的,非常能顾名思义的地方。这里出产的刀剑,每一件都是珍品。至从老庄主隐退之后,少庄主主持庄里大事,很多珍品甚至快成为了绝品。   这是由于少庄主萧异其人,心不在铸剑,而在玩剑。且他手里那把无终剑,从问世以来,就没输过。于是江湖人送了他一个名号——剑圣。   翠花一边上山,一边听着叶孤橙很有耐心地介绍有关她头顶上那座庄子的故事。其实她不是很想听,又没有什么兴趣,但对方满脸热情,她只能时不时地点点头,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反应。   刚到山脚下,翠花就感觉到了一丝莫名诡异的气氛,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直到来到山庄正门口。   两个红灯笼挂在屋檐下,门口石壁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   “这……是有人办喜事吗?”   西门催雪上前一步道:“教主,今日是铸剑山庄少庄主萧异大婚啊,您不记得了?”   没等翠花回答,叶孤橙就连忙扯着西门的衣角,小声说:“你忘了我们教主不是失忆了吗?”   “啊,”西门如梦初醒,赶忙道:“教主恕罪,属下忘了您已经忘了。”   翠花:“……”   叶孤橙疑惑道:“教主,之前您说要今天过来,属下还以为您听到了消息,特地顺便过来吃喜酒的呢。”   翠花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只是正好选了这么个日子,谁知道就撞上人家婚礼了?太巧。说自己是被人威胁必须今天过来的?搞事情啊。   所以她只是宠辱不惊的说了句:“对,没错,我就是过来吃喜酒的。”   一进庄子,他们就发现,铸剑山庄不愧为天下第一庄,办个喜事几乎大半个江湖都在这儿了。   半隐退的老辈们在茶桌上吹嘘自己昔日的风华,刚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忙着树下调情。热闹是热闹,可翠花总觉得哪里不对。   经过一番思索,翠花总算从她隐约记得的,小时候参加过一次村口王二柱婚礼的模糊记忆中得到了结论。至于为什么是小时候,那是因为自她父母去世之后,村里的红白喜事,几乎也没什么人邀请她,就算邀请了,她也没钱去随礼金。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且说当下,翠花反应过来后不自觉嘀咕了句:“这不是婚礼吗?怎么大家都不进内堂去观礼啊?”   “唉,少庄主说吉时未到,拜堂礼延后进行。”   说这话的是一个庄里的小厮,正巧路过翠花身边,随口便答了一句。答完再顺便往翠花身上瞧了过去,这一瞧,眼神瞬时发亮。   “你……你是练教主?”小厮看着眼前的人,言辞颇为激动。   “我不……”翠花刚说出口,又急忙转了个弯接着说:“就是。”   “啊!您终于来了!”那小厮说完立刻转头飞奔而去,一边往里跑,一边朝那些喝茶的,调情的人喊道:“大家快进来,快进来,婚礼马上开始!”   场面变换太快,翠花楞了三秒。   “所以说,他们是在等我?”翠花满脸疑惑。   旁边的西门和叶孤橙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看着立马散得空荡荡的茶桌,只好犹豫着回道:“回教主,看起来,似乎的确是这样。”   “哦,那你们之前怎么不告诉我,练三三还有个名字,叫吉时啊。”   有时候,做人不能太明白,特别是当别人不明白的时候,你就更不能显得自己明白。跟糊涂的人说明白的事,绝对是最糊涂的事。比如此刻。   所以聪明如西门催雪,此时只是略带责怪地对左护法说:“你看你,怎么就不记得告诉教主这么重要的事呢?”   而明白如叶孤橙,立马点了点道:“对对对,是我的错。”   既然吉时已到,翠花走进内堂的时候,正巧证婚人大喊了一声:“一拜天地!”新郎新娘便顺势朝门口转过了身来。   那新郎一袭红衣,五官精致得像画,皮肤白得比翠花家猪圈里刚生的小猪崽还高几个度,浑身自带柔光,看得本来就没怎么见过男人的翠花微微一愣。   而那自带柔光的男人正巧也看到了翠花,目光刚一接触,他就喊出了两个字:“慢着!”   声音之洪亮,吐字之清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露不解,尤其是那位正准备弯腰的被盖头遮住的新娘。   “怎……怎么了?”证婚人问道。   新郎先是往四周看了一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面带歉意地说道:“各位朋友,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婚,怕是结不成了。”   然而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歉意,甚至翠花还听出了一丝阴险般的愉悦。不过新郎的声音,倒是熟悉得让她立马想到了那漫天散落的草纸。   就在那一刻,翠花忽然明白了,接下来必然是一场大戏。   只见那新娘一把撤掉盖头,露出一张貌美而又妆容适当的脸庞,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新郎,朱唇轻启:“萧异,又怎么了?”   然而萧异却并未理会自己的准娇妻,只是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缓步走向翠花,一边走一边说:“因为我发现,我爱的人,还是三三啊。”   说完他正好走到了翠花的面前,于是看着她,目光深深地继续说道:“三三,你今日过来,一定是因为你还忘不了我是吗?我就知道,你定是爱我的。”   此言一出,堂内立刻炸开了锅。   翠花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众人,看了看愤怒地盯着自己的新娘,又看了看比她还不在状态的左右护法,最后看着自己面前的萧异,从下到上,从脚踝看到头发丝,点了点头说——   “你长得真好看。”   萧异笑了,凑近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你长得真丑。”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作为自诩武林唯一正统邪教的诛邪教,自然是人人都有所耳闻,至于教主练三三其人,虽然露面不多,但见过的人,在这满堂的半个江湖里总还是有的。   所以萧异刚俯下身来说完那句话,立刻就有人认出了她。   “你是诛邪教教主练三三?”座下一人突然惊呼道。   没等翠花听清,眼前的萧异倒是替她做了回答:“没错,正是。”   这话一出口,堂内再次炸开了更剧烈的锅——   “哇,没想到堂堂铸剑山庄少庄主竟然和邪教妖女混在一起!”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说。   “诶,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铸剑山庄本来就非正非邪,什么叫混?”拿着酒杯吊儿郎当地坐着的小伙说。   “对呀,现在的重点是江湖第一美人西柯居然被甩了,而且小三还是个邪教妖女诶。”满脸脂粉的妇人说。   “唉,你们懂什么,自古美男配妖女,我支持他们。”一身稚气的小姑娘说。   “什么叫妖女,教主明明一身正得不能再正的邪气!”   最后这句话是叶孤橙说的,西门催雪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身凤冠霞披的西柯终于忍不住了,小跑了几步来到翠花面前,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翠花的脸上顿时留了五个指头印。   “妖女!”西柯愤怒地盯着她。   翠花二十多年来从没打过架,以前也常常不能理解村子里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们,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场骂战的习惯。你被我抓花了脸,我被你扯掉了头发,场面实在不好看。   但等到别人的肢体,非常有实感地负距离接触自己的脸庞时,她才终于懂得,有时候,反击,是一种本能。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扇了过去,在美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说了两个字:“弃妇。”   翠花没想到,练三三果然人如其名,最后还是做了小三。   而少庄主萧异的婚礼在这个巴掌后,总算迎来了终局。   一个时辰后。   山庄里的宾客终于送得差不多了,前新娘也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留下了一句“你们等着”,就不甘心地上了回娘家的轿子。   接着铸剑山庄的门口点了几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比迎亲的时候放得还响。   萧异说,是为了庆祝。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写着玩。第一次发出来,希望有人喜欢,虽然第一章点击很惨淡,但是我会坚持。 ☆、关于见一个人   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会有许多无奈。   作为一个“被失忆”之后,又接连“被小三”的人,在短短的48天里,翠花就经历了两次无奈中的无奈。   第一次无奈,她还能理解,毕竟据说自己和练三三长得非常非常像。而第二次无奈,她却有些搞不懂,难道是因为自己上了个不该上的厕所吗?   有疑问就需要解答,所以在婚礼后,她曾试图与萧异进行过一次对话。   对话在山庄后院的一个小湖边进行,她遣开了左右护法,而萧异则在冬日的寒风里替她披上了一件毛毡,十分绅士并且贴心。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翠花思索了下:“你和我曾经有过一段情?”   “没有。”   “你和西柯有仇?”   “不算。”   “那你把我算计到这搞砸你的婚礼,是为了验证她对你是不是真爱?是不是能无限包容你?”   “不,我只是单纯的想羞辱她。”   翠花摊手:“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羞辱她?”萧异看向她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在湖水映衬下看得翠花有片刻恍惚。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顺着说:“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   …………   “我觉得今天的满堂宾客一定不知道,你风流倜傥的表象下是一颗流氓的心。”   “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你教主的外壳下是一个村姑的命。翠花~”   于是对话到此结束。   十天后。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翠花打开房门看到满院阳光的时候,眯了眯眼。青草上露珠蒸发的气味传到鼻子里,她突然有点想念家里那头牛了。   从前每天的清晨,她都会去地里割新鲜的青草,配合着甜度刚好的露水,亲手喂到那头牛的嘴里,听着咀嚼声开始一天的忙活。   而现在,她却被萧异困在铸剑山庄困了整整十天。别说家了,就连诛邪教都回不去。而她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儿呢?说起来,这都要怪那把该死的红柄弯月刀。   那天对话结束后,翠花在西门催雪的提醒下,终于想起自己来这的理由是为了修补自己的刀。虽然那不是她的本意,但既然来都来了,她想不如就顺便修修吧。   萧异倒是答应得很痛快,一把接过刀,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立刻将它修好。江湖人士都讲究信誉,且地位越高的人越对自己说出口的话就越是珍重。翠花想,这萧异作为铸剑山庄少庄主,又是传说中的剑圣,就算不能一言九鼎,想必也不会失信于人。   但这把刀却一去就没有了下文。   在她第十次问萧异刀什么时候能修好而对方只说不知道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人还是不能轻易用大概率事件去推测个例。   于是她便提出了自己先回去的想法,不过毕竟是客,临走前她去敲了敲萧异的门,想礼貌地道个别。   那天萧异打开门,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打了两个哈欠,听明对方的来意后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句:“你不能走,这刀修好了我不亲自交到你手中我是不会放心的,这么好的宝贝,觊觎的人太多了。”   说完还随口叫来两个暗卫,安排在翠花身边,名为保护。   而她的左右护法呢?他们不仅没有对这种行为表示愤怒与反抗,反而还乐见其成。他们说,她的桃花终于要开了。于是双双扔下她,整日跑出去在山脚下做了个窝点,专门打劫过路的江湖人。说是教中最近创收不太好,他们作为高职人员,理应不拘小节为教里做点实事。   由此一来原本门庭若市的铸剑山庄最近两天倒是突然冷清起来。   就这样,翠花这里呆了十天。这十天里,西门和叶孤橙难得看到踪影,萧异也很少来找她,她以为自己还会继续这样呆下去。   直到这天,她刚走到院子里准备享受一下久违的阳光,萧异就走了进来,他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要见的这个人不在山庄里,在城内,与这儿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萧异早已备好车马,打点好行李,一副预谋良久的样子,万事具备,只差翠花。   上了马车,萧异就坐在她身边,白衣黑发,端的是一副谦谦公子样。翠花近距离看着这个男人,五官真是精致得可怕,这人果然生了一副好皮相,也幸亏他生了一副好皮相。   不然凭借此人数日前偷她厕纸的恶劣行径,作为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她是绝不可能依旧如此淡定地做到三不原则,不问,不提,不追究。   在翠花那个村子里,有一个习俗。每年的大年初一,村里的小孩都会挨家挨户地讨糖吃。小孩总是成群结队的来,但她往往会多给那几个长得白嫩一点的孩子几块糖。其他的小孩看到会问她为什么,她只回答:你长得不好看。以至于把那些孩子惹哭过几次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来她家了。   对翠花来说,萧异就是那个长得白嫩的小孩,就算他顽皮了些,她也会多给他几块糖吃。   比如此刻,在她不小心坐到他衣角上之后,他粗鲁地一把扯回布料,还嫌弃地说了句:“你太笨了。”而她只是拍了拍屁股,默默地坐得离他远了点。   车内一阵沉默。   在经过几个颠簸后,萧异倒是突然主动开了口。   “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翠花转过头来,发现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动,问道:“你要听什么?”   “全部。”   “嗯……这个就说来就话长了。”   “那你长话短说。”   “我不会。”   “那你就长话长说吧。”   “好。”   虽然说是长话长说,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少女,翠花的前半生过得十分平淡。   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的村尾,父母种了一辈子地,好不容易在年过半百的年纪得了她这么一个独苗。于是从出生就开始宝贝着,从不让她干粗活。但是这也导致了在她八岁那年,父母双双去世之后,面对着陌生的农活,与并不肯接济的亲戚,她只能一切从头学起,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她不爱说话,所以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别人手拉手玩荡秋千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趴在门槛上露出个小眼睛,偷偷地羡慕着。后来长大了,那些年轻姑娘们开始学着刺绣送情郎了,她却连个说过几句话的男孩子都没有。   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倒是也曾经偷偷爱慕过一个小男生。那是隔壁村一个打铁匠家的孩子,有次路过时,她往里面瞟了瞟,正好看到那男孩冲着她笑。咧着小虎牙,浑身都是青春荷尔蒙的气息,笑得很甜。于是从那以后,她就常常往那个打铁铺子跑,虽然两个村子隔了一座山,但她每次都很高兴地绕了很远的路去他家买铁锅,铁铲,铁锄头。   一来二往的,那小伙子终于开始眼熟她了,于是她每次去的时候,都会与她搭上两句话。她很高兴,她想着自己是时候向他表明心意了。于是有一天,她提着两斤猪肉准备拿去送给他以表自己的爱慕,其实她本来也想绣个手绢啊什么的,但是在被针戳了好几个晚上之后,她决定还是采用这种实在的方式。她觉得,她看上的意中人,一定不会是个注重形式的俗人。可是没想到,那天他居然不在铺子里,而她听见老铁匠和一个妇人说:“亲家啊,你看我们两家孩子也这么大了,不如选个日子就把婚事办了吧。”   她仓皇跑回家的时候,甚至忘了拿回自己的两斤猪肉。后来她想,那猪肉十有八九给那小伙子做了婚宴上的下酒菜。   于是在翠花的前半生里唯一值得说道的一段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继续没人疼没人爱地活到了二十岁,迎来了她人生的一次大转弯。   那天她正在地里除草,看着刚播种的青菜苗长势顺畅,心里很是高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群人。   一群满身黑衣,还戴着黑面罩的怪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朝她跪下,然后大喊了一声“教主万福”。声音大得把地里正偷偷啄菜的小鸟都吓得四处惊飞。   在她拿着锄头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正跪着的人爬到她脚下,扯着她的裙角老泪纵横地说:“教主,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叫练三三。而他们说,她就是练三三。   翠花见识过刘二婶和和自家小叔子偷情的荒唐,见识过卖肉的把秤砣悄悄削掉的荒唐,见识过隔壁张大爷给村长捏肩捶背擦布鞋的荒唐,但还是第一次见非把一个人说成是另一个人的荒唐。   所以她绝不能容忍这种荒唐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把这群人请到家里,准备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家里坐不下,其他人就堆在院子里,引得时不时就有人过来问家里是不是遭强盗了。   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无论自己如何苦口婆心地说明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都没有人相信她。他们一口咬定说,她一定是失忆了,所以才不记得。   她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家真是遭强盗了,只是抢的不是钱,不是米,是她这个人。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大概也猜到了。”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利用你吗?”萧异突然说道。   翠花撇了撇嘴,说:“反正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练三三了,而且,你是第一个相信我不是她的人。”   萧异默了半响,风把车帘吹起,他看向窗外,开口道——   “你知道吗,练三三的爹娘,也是在她八岁的时候,去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关于尹不身   有的人出生没多久就死去了,名为夭折;有的人结婚了再死去,名为丧偶;有的人过了百年死于安详,名为寿终正寝。   而有的人在你即将要去见他,却还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死了,这大概叫做——“他死而你不瞑目”。   所以萧异在见到尹不身尸体的那一刻,所爆发出来的愤怒与抓狂,翠花表示很能理解。   百花客栈位于新阳城中十分繁华的地带,坐北朝南,风水好,地段佳。尹不身拿着萧异的银子所住的天字一号房,处于二楼拐角第一间。   门窗从内紧闭,萧异在撞门而入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室内光线昏暗,一个男人横躺在桌边的地板上,左心口往外淌的血流了一地。桌边的一条椅子胡乱地倒着,整个屋子弥漫着新鲜血液的腥气。   翠花看他在愤怒过后又陷入颓然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也得死,老死病死都是死,他被人杀了也是死,都是殊途同归,你不要太伤心了。”   萧异没理她,径直走到桌边,摸了摸桌上的茶杯,又蹲下来看了看男人的尸体,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往四周看了看。   “不过你说,这屋子的房门和窗子都是从里面关的,那凶手是怎么出去的啊。”翠花站在窗边,一边开窗一边说道。   说完她转过头来看着萧异,只见他冷着一张脸,轻哼一声说:“凶手还在这个屋子里。”   翠花眼睛转了转,盯着他的身后,咽了咽口水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萧异甚至都没有转头,右手拿起桌上茶杯往身后一洒,接着就在三招以内,刀还没出鞘,他就已经把那个试图从他背后偷袭的人按倒在地了。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黑面罩,在萧异将面罩扯下的瞬间还不甘心地朝他吐了一根银针,幸好他快速躲过了。   萧异一把扼住那人的脖子,眼睛里有火似的,质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诛邪教教主练三三。”那人说完突然抿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一抽,接着五官都开始往外冒血。等萧异再去探鼻息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   萧异捡起那黑衣人手上带着血的刀,走到尹不身的尸体前,和伤口比了比,然后扔下刀,又回到黑衣人身边,伸手在他身上四处摸寻。   “你在找什么啊?”作为一个就见过杀猪的人,翠花忍住不去看那人惨烈的面部,蹲在他身边问道。   “凶器。”   “那不是有把刀吗?”   萧异将尸体侧了个身,回说:“那不是,伤口不对。”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找到了吗?”   “没有。”   半刻钟后,将整个屋子翻来覆去,甚至连床底都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凶器的两个人终于放弃了,把门关上,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没有凶器,就说明要么是他把凶器扔在了了别处,要么就是尹不身根本就不是他杀的。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真正的凶手又去了哪里?   萧异大概是在思考,而翠花则在思考萧异到底在思考什么。于是两人一段时间内都相对无话。   但沉默既是由人制造的,也得由人来打破。   翠花说:“剑圣不愧是剑圣,那么安静居然都知道屋子里有人啊,果然听力了得。”   他瞟了她一眼,解释道:“桌上茶还是温的,就连尸体表面的血都还热着,你说凶手能跑多远。”说着他微皱眉头,接着说:“但是我错了。”   门窗紧闭,人又刚死,萧异由此推测凶手还在屋内,虽然后来证实屋内的确有人,但那人却并没有杀人的凶器。假设这个黑衣人并不是凶手,那之前的现象又怎么解释。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翠花突然开口道。   “你说。”   “两种可能,一个是有人在这个人来之前就杀了人逃走了,而他刚好时隔不久就来到这里,然后关上门窗躲在了里面。或者一开始就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其中一人杀了人之后走了,而他留了下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关上门窗并将自己关在里面呢?你还记得他在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吗?他说是练三三让他来的,很有可能就是有人希望他将这句话传达给我们,又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尸体,从而使我们不会中途变卦地如期而至,所以他才把门关上在这里等我们。”   萧异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翠花。   翠花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考虑那么多,人是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上所说这里面究竟是一路人,还是两路人。阻碍你的对手,到底有多少,又有什么目的。”   “翠花儿~”   “怎么了?”   “说得很精辟。”   到底是个小姑娘,被人夸,翠花还是很羞涩的回了句:“哪里哪里。”   也正因为是个小姑娘,羞涩里是藏不住的被满足的虚荣心。   以至于她都忘了问,给予她这份虚荣的人,对于黑衣人临死前那句“诛邪教教主练三三”,到底抱有几分相信,到底是怎么考虑这其中的深意。   一个时辰后,城外新立的墓碑前。   翠花看着墓碑上刻的“萧异之友尹不身”几个字,瞄了瞄身边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的男人,开口道:“他是你什么朋友啊?”   “不是。”   ……   “那你这么刻他墓碑,经过人家同意了吗?”   萧异似乎这才从某种思绪里走出来,看了看翠花道:“他虽然生前和我算不上朋友,但他因我而死,便成为了我的朋友。”   萧异说,尹不身是江湖里有名的郎中,因欠了他一个情,所以此番受他所邀来新阳城走一趟。尹郎中常年独来独往的,传说中没有亲人更没有亲近的人。他死在了见萧异的路上,萧异既然无法在他生前没有为他的人命安生负责,在他死后,理当为他在人间留一个牵挂念想。这样,他走得才不至于太过孤单。   翠花点点头,心里感慨这江湖人士大抵还多是有情有义的,想想她从前见到村里死了人,但凡是富足点的,人还没咽气呢,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上门讨好处了。还有独自搬到镇子里营生就再也没回来过的儿女们,为了那几亩地也都纷纷露面了。   所以翠花才往往看不得那些红白喜事,红事,她为自己孤苦伶仃而郁郁寡欢;白事,她又要为棺材里的那位而闷闷不乐。   而今遇到尹不身的死亡,大概是因为墓碑上那几个字,她倒没有那么闷闷不乐了。不过,仔细琢磨萧异说的话,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个,我觉得你应该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郎中。”翠花扯出一个微笑,好脾气问道。   萧异正撕着纸钱的手一顿。   “所以你其实也觉得我是练三三?让这人来给我治失忆?”   “不是,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为表坚定,他还拍了拍胸脯,散了一身纸钱的灰,呛得他连咳了两声。   “那你是什么想法?”   “翠花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有病就得治。”   “我没病。”   “对啊,就是没病所以我才带你来嘛,看一看郎中,万一就查出什么病来了呢?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翠花默然,突然低着头蹲了下去,从萧异的角度,只看见她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   “萧异。”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他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你知道骗字怎么写吗?我没读过书,不怎么会写字,你教我好不好?”说着翠花一把将手里的小木棍塞到他手里,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于是他只好接过来,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一边解释说:“骗字就是这样写的,一个马加一个扁字,你可以这样记,就是一只马它的肚子饿扁了,却跟自己的主人说自己不饿,所以就是骗。”   “原来是这样写的啊,”翠花点点头,又看着萧异说:“可是我觉得你的马也饿扁了,但是你不承认它饿扁了,可它是真的饿扁了,扁得不能再扁了。”   “……”萧异看了看地上的字,看了看手中的木棍,最后看着她的眼睛说:“翠花啊,不管我的马是不是扁得不能再扁了,你倒是聪明得不能再聪明了。”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萧异先开的口:“好吧,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因为一个多月前,诛邪教传出消息说你失忆了,于是我就联系了尹不身。但在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你不是练三三。”   “那你还要带我来见他干嘛呢?”   “因为……”萧异说着,突然站起身,离得翠花远了点,接着说:“我不是说了吗,尹郎中独身一人,很是寂寞,此行我答应了他给他介绍个好姑娘,刚好你又来了庄里……。”   翠花也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脸红着道——   “你说,我是个好姑娘?”    ☆、关于吃东西   这世上的职业分为很多种,且并不限制于已分的这许多种。要说这其中最敬业的一种,翠花一直认为当属青楼里的姑娘。无论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稚童是老朽,甚至是行还是不行,灯一关,她就得进行相同的服务。   所以尽管这个职业名声不好,但她总是对她们抱有一种莫名的同情。   但这份同情戛然而止于她二十岁的这个秋天,十月十九日下午太阳快落山时的尹不身坟前,在萧异对她说他要去青楼的那一刻。   时至今日,她终于对卖身有了新的认知,原来除了委屈就全,人家也是有福利的啊。   萧异那张脸就不用说了,看看那腿,长,特别长,那腰,啧啧……也不知道他要去的是哪家青楼,点的是哪位佳丽,能睡这么一个人,还能从他身上拿钱。   翠花越想越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娘感到这买卖值,忒值。   又或者说万一这两人产生了除却身体之外的感情,我为你仗剑打天下,你为我洗手做羹汤。一代剑圣和青楼艳女的故事必定会被传为佳话。而她,翠花,就即将这段佳话的第一见证人,想想还有些激动。   “你想什么呢?”萧异看到翠花一直往自己瞟,瞟完又一副深思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于是疑惑道。   “我什么也没想。”   “可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想了?”   “没有没有,离什么都想还早了点,我才想到你怎么脱衣服。”翠花朝萧异挑了挑眉。   “我猜,你们农村妇女的日常生活是不是挺丰富的?”   “是少女。”   “好,少女,我是去替别人结账的。”   “哦。”   …………   新阳城是一个远离政治,又发展不起来经济的一个边陲小城,所以重功名的文人雅士和讲收益的商贾大户都几乎放弃了这里。原来在的渐渐都走了,原来不在的别人也不愿意过来。   由此一来这座城几乎便成了江湖浪荡儿女的天堂。江湖人一多这民风就彪悍,民风一彪悍,这窑子就遍地开花。   而在这满大街的妓院里,齐月楼是其中唯一一个综合性最好的。这里面除了姑娘,还有郎君,除了给男人用的姑娘,还有给女人用的姑娘,除了给女人用的郎君,还有给男人用的郎君。可谓是应有尽有,系统要多完善就有多完善。   所以翠花一进来就被左右一壮硕一阴柔的两个男人给围住了。   那壮硕的一个霸气地摸了摸她的头,深沉而又沙哑的说道:“我的小宝贝,你只能是我的。”   而那阴柔的一个则依偎在她的怀里,娇俏地锤了锤她的胸口说:“女王大人,请不要客气地宠爱我吧。”   翠花往后退了退,笑着说:“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真的。”   话刚说完,右边那原本还娇滴滴的男子突然一挥衣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懂但是我看不起你的鄙夷,声音粗犷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上姑娘!”   “慢着!”翠花大喊一声,声音铿锵有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连跑几步追上前方扔下她不管的萧异,扯着他的袖子对那两人说:“我相公,这是我相公。”   萧异低下头看了看她,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然后转头说:“嗯,我娘子有点害羞,你们继续,别管我。”   “上姑娘!”一声醇厚的男中音。   半刻钟后,齐月楼二楼某个包厢内,一群女人围成了一圈。   翠花作为人少的时候话多,人多的时候一句不说的典型代表,此刻十分尴尬。她坐在这群女人的中间,一会儿挠挠手,一会儿望望天。   “你和你相公关系真好。”其中一个捏着扇子轻扇道。   “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夫妻二人一起上我们这来的。”另一个说。   “对对对,就算一起出现,人家也都是来抓奸的。”又一个附议道。   “莫非,是因为你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第四个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见解。   翠花终于抬起头,咬了咬牙,狠心道:“对!”   等翠花终于摆脱这群女人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萧异肯定早就结完账走了。可没想到下楼一看,他正好还在和老鸨站一起对账单。   齐月楼的老鸨和翠花想象中的样子一般无二,咔咔往外掉的粉底,酥胸半露的纱裙,扯着油腻的嗓子说道:“一共一百两银子,零头就给你免了。”   翠花趁着萧异掏钱的时候往那账簿上看了一眼,那三个字的人名她就认得一个字——不。   和那墓碑上的倒数第二个字长得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问:“老妈妈,尹不身平时经常来这吗?”   闻言那老鸨横了她一眼,账簿一合,拿上银子,理都没理她裙摆一甩就转头走了。   “有个性。”翠花赞道。   正巧这时那老鸨迎面走来个男人,那男人笑着唤了声:“几日不见,赵妹妹真是越发青春动人了。”   引得老鸨一阵娇笑。   “原来不是有个性,是有年龄,却不承认有年龄啊。”翠花这才醒悟,说着又拍了一下旁边的萧异道:“你说是吧?”   他笑了笑,说:“是,你不也一样吗,翠花少女。”   出齐月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正好旁边不远有一个酒楼,才开张没多久,在搞什么开业大酬宾。翠花摸摸肚子,想着似乎是到饭点了,于是便拉了萧异进去。   “二位想吃点什么?”刚一坐下,店小二就走过来问道,顺便还上了壶茶水。   果然是新开张的店,这效率就是不一样。   翠花大手一挥,说:“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都给我来一份!”   “好嘞!”   萧异看着翠花说:“你点菜的方式真特别。”   翠花往前凑过去一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真正的有钱人都这么点菜,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这么点一次菜,这感觉太美妙了。”   “你现在很有钱?”   “我没带,这不是有你嘛。”   萧异沉默了会儿,说:“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什么啊?”   “我出门带的钱刚才都用来结齐月楼的账了。”   “一……一点都没了?”   “还有一点,可以住个店吃点小菜,但不可以‘最好的都来一份’。”   翠花紧了紧手中的茶杯,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轻声说:“那……跑?”   话音刚落,他们耳边就传来了小二洪亮的声音:“菜来喽!京都肾球一份,如意鸡一对,上好女儿红一坛,客官不要着急,还有十三道店内招牌菜厨房正在做。”   果然是新开的店,这效率就是不一样……   每个人的一生都总会遇到许多突如其来的事,可能今天合家欢聚,明日就要分崩离析,可能今日还你侬我侬,明天就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们要学会享受当下,珍惜此刻。   所以翠花决定先吃了再说,并在这一点上,与萧异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于是小二走后,他们两个人就低下头,一语不发地吃了起来。没有人提关于这顿饭钱的任何一个字,氛围安详且平和。   直到吃到半饱的时候,翠花一边吐着鱼刺,一边不经意的问了句:“萧异,你把我介绍给尹不身到底安的什么心?”   在萧异疑问的眼神中,她只好接着说——   “一百两银子,我问齐月楼的姑娘说她们一晚上才十两。”   萧异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说:“其实他是去玩牌九的,你信吗?”   “我信。”说完翠花又夹了块鱼肉到嘴里。   往往别人想骗你的时候,你就算说不信他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翠花在八岁爹娘死了,二叔拿着田契骗她在上面摁上手印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自然她也不会再问,今天萧异在她被齐月楼的姑娘缠着的那一刻钟里,到底去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而必须故意将她支开。   算上后来上的菜,他们的桌子上一共有十五道菜,在吃到一半不到的时候,翠花就明显感到不行了。   “我去上个厕所。”翠花摸了摸涨得鼓鼓的肚子,站起来对萧异说。   萧异看了看摆了整个桌子的菜,忍不住怀疑:“你该不会是想趁机跑了,把这一堆烂摊子留给我吧。”   “不会不会,一起吃了好吃的,当然还要一起共患难,我绝对不会抛弃你先跑掉的。”翠花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去吧,快点回来。”   “好。”   翠花说这个好字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她真的一去就没回来了。   酒楼不愧是高大上的酒楼,茅厕也十分令人满意。翠花在舒坦地解决了内急之后,打开厕所的门,见到了许久未见到的西门催雪。   “教主!”西门十分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眼含泪光地说:“教里出了大事了!”   那天直到被西门拉着坐上马背,马蹄声“嗒嗒”地响起的时候,翠花都还在想,那一桌饭菜,萧异最后到底是给酒楼刷了一晚上碗抵消帐单,还是拔出剑,与对方拼了个你死我活呢?   她真的很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四川的朋友们都平安,明早起来不要听到更多坏消息 ☆、关于一匹马   佛常说众生平等,但倘若众生已然平等,佛又何必天天把它挂在嘴边。   所以求众生平等是佛家的美好愿望,但众生生而不平等却是一种普遍现象。   就比如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成为了这片大地的霸主,于是每一种动物都开始被迫拥有了自己的命运。狗要看门,牛要犁田,驴要拉磨,人驯养并安排它们各司其职。   有些驯养很成功,强悍如猩猩也可以与人握手;有些驯养很失败,温顺如兔子也会咬你一口。而还有些驯养,是看起来很成功,却处处都流露出随时会失败的危险。   就好像翠花在赶回诛邪教时所骑的那匹白马。   马身形清瘦但骨骼精壮,浑身雪白的皮毛令人忍不住伸手爱抚。   翠花没有什么驾驭生禽的经验,记忆里唯一一次还是好几年前放牛的时候因为困得不行,而趴在牛背上睡了一觉。那一觉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安稳地醒过来。不过那只牛是她养了好几年的伙计,一个踢腿,她就知道它是不是饿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至于那匹马,和她是初次相见,就像一对经媒人介绍完就立刻入了洞房的陌生男女,还没认清彼此的脸,就要进行亲密接触。所以就连那马鼻尖一个粗重的呼吸,她都能感受到冰冷而又排斥的气场。   但在西门催雪鼓励并信任的眼神下,她还是颤颤巍巍地骑了上去。毕竟男女都可以先婚后爱,也许它马上就能对自己产生些许感情。   而对于翠花要求两人同骑一匹的建议,西门说,这不合诛邪教的规矩,也不合他做人的原则。   翠花问他什么是诛邪教的规矩,他回答,诛邪教的规矩是——教主的灵魂是最高贵的灵魂,教主的身体是最圣洁的身体;教主的灵魂不可亵渎,教主的身体不可碰触。   接着她又问他什么是他做人的原则,他说,诛邪教的规矩就是他做人的原则。   翠花只能不甘心地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马背,感慨道,练三三的驯养,看起来绝对是十分成功的。   于是两人扯着各自的缰绳,或熟练或生涩地开始了一路奔驰。   在行了一大段路之后,新阳城离他们越来越远。天已经完全地黑了,随着路面越来越宽敞,路两边原本偶尔会出现的农家也渐渐消失在了黑夜里。他们进入了一个林子,耳边除了马奔跑的声音,就只有乌鸦凄厉的叫声。   越是静谧越容易滋生恐惧,翠花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搂住它,一是怕自己摔下去,二是作为一个年轻少女,对黑暗与生俱来的本能抗拒。   前面引路的西门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慢下了速度,渐渐地和翠花行在了一条线上。   他看着旁边明显对骑马生疏得不知所措的少女,叹了口气道:“教主,要是您没失忆就好了,从前您策马的时候,十个人都追不上您,那模样真是英姿煞爽,堪比一代枭雄啊。”   对于西门催雪对练三三的日常吹嘘,翠花已经很习惯了,但听到枭雄两个字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西门,有信仰是好事,但盲目崇拜不可取。”   说完还添了一句:“盲目使你不理智,崇拜使她不谦虚,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啊。”   “教主,您记不起来没关系,您责骂属下也没关系,但您绝不能否认自己的惊世才华与一身英名!”西门激动道,说完还觉得不够,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又接着说:“想当年,您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阵杀敌能以一敌百,下场说教能服众三千,做一个菜都能把另一座山头的土匪给吸引过来。属下哪里是盲目崇拜,完完全全是真心倾倒啊。”   翠花默然,想当初早几年她还喜欢那个打铁匠家的小伙子的时候,在她眼里,对方也是十全十美,就连头发丝都仿佛会发光。虽然她现在不怎么喜欢他了,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他是她见过的人里顶好的。   说起来,她也并没有多少资格去反驳西门催雪的话。西门崇拜练三三,但练三三却已经消失;她爱慕别人,别人却早已订婚,都是求而不得的苦命人。这样想想,她甚至还产生了与他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了,西门,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说教里出了事,是什么事啊?要这么急着赶回去。”翠花换了个话题问道。   西门催雪从追忆练三三的情绪中醒过来,听清翠花的话,眉头拧在一起,回说:“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我是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说是这两天教中突然增进了许多新人,这些新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两天之内游说了大批旧教众与他们一同出走,刚开始大家没当回事,但没想到这情况竟然愈演愈烈,底下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左护法听到消息,已经赶回去了,属下来找您回去主持大局,是因为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啊。”   “那……”翠花刚想说话,第一个字还没完全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清脆并刺耳的响声。   随后她便发现,那是刀剑出鞘划破空气的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拿着刀挡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一个喊道:“你就是练三三?有人让我们来拿你的命。”   江湖传言,每一个大人物都必须至少遭遇过一次追杀。没遭遇过的,都不算一个真正的人物。   翠花这时才突然相信,或许西门催雪并不是吹的,不然怎么会有人大晚上地躲在这个又闷虫又多的林子里,只为了等她这个冒牌的练三三。   要是现在骑着马在这里的是真正的练三三,并且实在如西门所说那么厉害的话,也许不用拔出刀就可以很快解决这个并不算麻烦的麻烦。但现在是翠花,所以她只是回了一句心里话——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那群人大概是没见过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的,听了竟有些动摇,后面几个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还是为首的那个最先冷静下来,恼羞成怒地说:“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凭什么证明你不是?”   这句话着实把翠花问倒了,她的确没办法证明,不然这近两个月来,她为什么都还没能摆脱诛邪教回家呢。   西门催雪见翠花皱着眉头,陷入了一种并不符合此刻气氛的莫名惆怅里,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教主,教主?”   翠花抬头茫然道:“啊?”   “教主不用担心,这种小事就交给属下来解决就好了。”   说完西门御马上前一步,向那为首的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对方回答得倒是十分畅快,就好像之前拖拉了那么久就为了等待这个问题一样,大声说道:“是江湖第一美人西柯!今日就让我们替她除了练三三这个妖女!”   都说美人蛇蝎心肠,翠花这下算是感受到了,不过就是搅了她一个婚礼,她竟然就想要自己的命。又大张旗鼓地让人说出来,不止心狠,还幼稚。   翠花并不幼稚,且非常能审时度势。所以她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虽然内心不忿,但并不伸张,只是默默地往旁边躲了躲,把战场留给了在听到妖女二字后,已经到达愤怒顶点的西门催雪。   西门不愧是诛邪教的右护法,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他依旧十分游刃有余的应付着,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有半点机会接近旁边的翠花。   大概也是因为西柯找的这群人本身就没什么实力,眼看着西门马上就要解决好最后几个了,翠花十分激动并高兴。   但乐极生悲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屁股底下的马似乎因为被面前的打斗场面惊到了,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就迈开腿转身朝一边疯狂地跑了起来。   翠花只听见身后西门一声惊叫,就被驮着飞快地离开了他们。   那马一路跑一路叫,就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她本来就不怎么会骑马,此刻就只能更加紧地抱住身下的马背,扯住缰绳不让自己掉下去。   周围的树木在眼前瞬间移动,秋夜凌冽的风从翠花身上刮过,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被马奔腾下去的时候,那马却正好突然跑到一个大坑前,并浑然不觉地冲了下去。   从前翠花以为自己一定是被农活累死的,那样村里会给她发个劳模奖;后来当了个诛邪教教主,她又以为自己会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那样野史会记载下她的陨落;刚才,她还以为自己会被仇家追杀而死,那样至少萧异会记住她为了他的婚姻所做出的贡献。   而在掉落马背从空中摔下来的那一刻,翠花就知道完了,不是劳模,进不了史册,萧异想起她顶多嘲弄一番。   因为她即将死在一匹看起来驯养得很成功,最后却失败了的白马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翠花都要死了,乃们还不打算收藏哇 ☆、关于初恋   西门催雪在诛邪教干了六年,是从练三三创教开始就追随她的元老人物。这六年来,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不喊苦不喊累,除了誓要把诛邪教发扬光大之外,唯一的执着就是侍奉好练三三。   但教主生性活泼跳脱,就算安生待在教里,平日也常常一个不注意就难免擦伤碰撞,每当那时候他都会十分心痛并深感自责。   所以在见到四仰八叉地躺在坑里的翠花的时候,他忍不住趴在坑外哭了整整一刻钟,揪着落叶,私心裂肺,将林子里的乌鸦吓得越叫越凄厉。不知道的人路过了还以为里面躺的不是个人,是具尸体。   也让本来晕过去了的翠花一下子突然就被惊醒了,她试图动了动手脚,发现四肢疼痛麻木难以动弹,于是用尽力气开口唤道:“西门……”   没听到,于是又喊了一遍:“西门!”   还是没听到。   翠花连着喊了十来声,上面的人依旧哭声不断,哭得绝望,也让翠花绝望。于是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她又重新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鸦都累得叫不动了,西门催雪才终于停止了这场堪比奔丧的痛哭。等最后一点啜泣结束,他抹了抹眼泪,纵身跳进了坑中。   在接近翠花的每一步,他都在心里默默的跟自己说,要是教主真的有事,他就自刎殉葬。   还好,他很快就发现,翠花只是伤势比较重,鼻息,脉搏,一切生命体征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是有一点很奇怪,借着月光,他看到自家教主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某种莫名的绝望与无奈。这实在是很不寻常。   但当下他却考虑不得那么多,只能连忙将翠花抱起,离开了那个坑。   那匹没驯养好的白马大概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此刻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西门催雪只好把她放到了自己的马上,在黑夜中以绝尘之势朝诛邪教奔去。什么诛邪教的规矩,他做人的原则,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等到第二天上午,翠花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诛邪教的床上了。   她睁开眼,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正在捣鼓什么。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灰布衫,破破旧旧的。翠花没出声,安静地想了想,似乎并不记得诛邪教有这么个人啊。   虽然诛邪教人口基数不算小,但平日能在教主面前打转的就那么几个。这人是谁呢?   正想着,那人就突然转过了头来,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但可惜的是左半边脸上有块疤,疤看起来有了年头,像是烫伤的痕迹。他嘴唇很薄,转过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正好对上翠花的视线。   这个人,很眼熟,这块疤,也很眼熟。不,不只是眼熟,甚至让人瞬间就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翠花惊得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顾不得四肢牵扯所带来的疼痛,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是铁柱?”   那人也是一愣,端着药碗的手紧张地握了握,看着翠花一秒又低下头去,声音颤抖,仿佛十分害怕,回问道:“教主怎么会认识我?”   这下翠花就确认无误了,这人这声音,完全就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啊。还有他脸上那块疤,虽然过去几年了,但她都还记得当年他告诉她,那是因为小时候他爹不小心用烧红的铁钳子烫伤的。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翠花啊,就是那个天天到你家买东西的隔壁村翠花啊,你还和我笑来着,你忘了?”   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人会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见到自己曾经的暗恋对象,但大概他们都不会比此刻的翠花更激动了。长期处于一种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她是翠花的环境里,此刻他乡遇故知,简直让人按捺不住澎拜的内心。她多希望铁柱能亲切地唤她一声熟悉的“翠花”啊。   但相比于她的热情,铁柱似乎并没有很在意他们之间的相认,甚至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反而还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哦,原来是翠花啊。”   不过翠花并没有被对方的冷漠打击到,而是开始打量起面前的铁柱来。过了这么几年,铁柱还是那个铁柱,看起来瘦弱得比女人还要经不起锤炼,模样跟记忆里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一点也没变。   只是没想到那块疤竟然还还没治好,说起那疤,作为一个从小就是颜控的人来说,翠花倒是记不起当初是怎么越过它而喜欢上铁柱的了。这样一想,翠花突然感觉面前的铁柱好像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性格?气质?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仔细一琢磨,记忆却仿佛跟错乱了似的。   于是她不再深想,但这一不想,身体上的痛感就突然加倍袭来,翠花忍不住地“哎哟”一声。   铁柱目光流露出一丝慌乱,秀气的眉拧在一起,拿着黑糊糊的药碗递上前来,说:“你快先把药喝了吧。”   翠花看着递到面前的药,心里一阵暖意,想这铁柱不愧是铁柱,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关心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碗,捧到嘴边抿了一口,很苦,酸涩的苦味在嘴里蔓延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铁柱,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是一件关于强买强卖的故事。铁柱说,昨天他正好路过诛邪教附近,西门催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只问了他一句会不会医术,就强行把他带到这里来了。铁柱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伤心的事,甚至眼里还泛着泪光。   “你什么时候去学医了?你家里不是打铁的吗?”翠花讶然道。   铁柱叹了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说:“我爹说我身子不好,所以把打铁铺子留给了我大哥,前年爹去世了,我就被哥哥赶了出来,这两年便去学了点医术,以作糊口。”   翠花心想也是,他这么一个瘦弱的人,干不得重活,学点医术傍身,还能顺便调理一下自己的身体。   大家都是辛辛苦苦在这个世上混口饭吃的普通人啊,翠花不禁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于是伸出手,面带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铁柱啊,既然你我今日时隔多年遇见,便是一种缘分,你又救了我,便对我有莫大的恩情,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   翠花之前还只想着能尽快摆脱这里,做回真正的翠花,但现在遇见了铁柱,她忽然觉得如果练三三找不回来了的话,那她利用她的身份,给铁柱在诛邪教谋个位置,帮衬下他的生活,这样也挺好的。   铁柱倒不是个喜欢拿捏的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说:“好,我以后就跟着你。”说完似乎想起   了什么,又看着她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成了教主的。”   “我跟你一样,也是被强拉来的。”说完她叹了口气,又接着把自己那天在地里除草遭遇的事讲述了一遍。   翠花如今再说起那天的事已经没有那么气愤了,可她没想到铁柱竟然越听越生气,放在床边的左手渐渐握成拳,在她说完后脱口而出了一句:“可恶!”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自己才是故事里被抢的主人公,但就是这副样子,让翠花对他又多生了几分亲近。   于是她连忙拉了拉他的手,软着语气说:“没事,铁柱你别气,其实他们对我挺好的。”   翠花看他白净的面孔还是缓和不下来,便转了个话题说:“对了,我只想着把你留在这混口饭吃,倒是忘了问你,你是不是已经成婚了啊?”   “成婚?”铁柱先是一楞,然后低下头似乎是思索了一番,面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   “哦,我没成婚。”   没成婚?这下轮到翠花愣住了。   “所以我的那两斤猪肉你没做成宴席的下酒菜啊?”她一反应过来便冲口而出道。说完她的脸就一红,这才突然发现这个话题还是不要进行下去比较好,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要给他送两斤猪肉,她该怎么回答?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起来尴尬,不提也罢。   于是趁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快速地转换了一个话题问说:“为什么没成婚?你不是和别人订了亲吗?”   铁柱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脸上的疤,人家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嫌丑爱美是人之常情,虽然不值得提倡,但也没办法谴责别人。虽然实际上铁柱并不算丑,即使脸上有道疤,但还是依稀能看出五官尚且不错,肤色也十分匀称,整个人的气质有种不属于铁匠铺的清秀。不过要是人家女孩子就是介意他脸上那道疤,站在翠花的立场,也不好说什么。   翠花安慰人的技术一般,且看起来铁柱也并没有因此而多忧伤,于是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   “不要紧,以后一定会有比她更好的人出现的。她会爱你,疼你,照顾你,你要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文案和主角名……嗯……你们懂的 ☆、关于听墙角   对于治病这件事,翠花从小就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方法。   咳嗽,就放开来使劲咳到嗓子出血,这样喉咙痛了就咳不出来了;发烧,就多喝拿到雪地里放凉了的水,这样身体就能从里面开始降温;失眠,就干脆三天三夜别睡觉一直干活,这样第四天就可以累得倒头就睡。   这样的治病过程被她简称为——以毒攻毒。   但这种方法并没有多少科学道理,所以十岁以前她爹娘都管着她不让她这样做,直到十岁之后,她才将这门技巧深刻地贯彻落实。不过这也并不是每次都能见效,有时凉水喝多了,身体就会更难受。   所以必须得掌握好一个度,精确地计算以毒攻毒的量。   翠花这次受了很严重的伤,在床上躺了五天后,她终于记起了这个差点被她遗忘的法子。   这天清晨,她很早就醒了,天还没大亮,诛邪教上下静悄悄地。翠花穿好衣服爬下床,稍微洗漱一番就走出了屋子。   在行走的时候,身体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一阵阵痛意,但尚且还在翠花能勉强忍耐的程度。如果一定要具体描述一下的话,大概就和来月事最疼的那两天差不多,只不过比起月事,疼的地方多了点。   诛邪教有个很大的练武场,从前练三三在的时候,每天都会要求弟子早晚各来一次。早上是两两一起组队进行对抗训练,晚上是全部聚合起来听练三三对于这一天的工作总结与训话。她常常告诫弟子要戒骄戒躁,每时每刻都不能偷懒,从身体到精神都要保持良好状态。   就是在这样强有力的管理下,诛邪教才从一个被人人喊打的小邪教逐渐壮大,成为了江湖上为数不多的,能让那些自诩正义的人士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但从练三三消失的那段时间开始,这个练武场就慢慢地荒废下来。毕竟大家当初选择邪教而不是正教,骨子里多少还是缺乏了点上进心。虽然后来翠花刚来的那段日子,他们倒是也装模做样地来过几次,但后来见翠花根本不管这事,于是就再也没有人来。   其实翠花一来就看上了这块场地,够宽,够大,土壤也够肥沃。要是用来种菜,是再适合不过了。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她也就想想,不敢真动那样的念头。   得不到就越想要,翠花反而还就把这块地放在了心里头,没事就拿出来惦记一下。于是这次,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里。   从马上摔下来,动的都是筋骨,要想以毒攻毒,就要再把这筋骨好好动一动。翠花从后院的卧房走到这里,费了不少功夫,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心想不错,这地方,看起来动动哪里都挺适合的。   翠花从小就喜欢跑步,小时候曾经被一只狼狗追着跑了整个村子,一直跑了一个上午,最后她在路人的掌声中跑赢了那只小狼狗。这件事让她在那堆她合不进去的同龄人里产生过一段时间的爆棚人气,因此要说什么事能带给她自信的话,大概就是跑步了。   就算此刻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从起跑那一刻开始,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意气风发,一如当年把小狼狗远远甩在身后的小女孩。但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人真的是很容易变老。   想她不过二十年华,跑了三圈,就已经满头大汗,脚步虚浮令人难以站立。   理想固然重要,而人还是要学会向现实低头。   但这动筋骨的以毒攻毒的量恐怕还是没到达标准,回去吧又显得白来了这一趟。于是她擦了擦汗,决定先休息一下再继续,然后走到场子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她坐的地方旁边整齐地堆了一堆砖头,往四周一看,发现练武场右边有一道新砌的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砌好的。这堆砖头看起来应该就是修葺那道墙所留下的废料。   翠花往那堆砖头挪了挪,把背靠在上面,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都习惯睡懒觉了,这么突然一早起,她竟然有些犯困,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两道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大人物的身边总是有许多秘密,而这许多秘密又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以各种方式被别人知晓。   比如说一不小心“被偷听”就是最常见的方式。   翠花就撞在这种方式上了。她听到声音是从这堆砖头的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很是熟悉——   “你这两天说动了多少人?”   另一个陌生男子回道:“这两天右护法查得紧,属下已经做了最大努力,还是只成功说服了同组的十几个人。”   “既然这样,那你今明两日就带人走吧,趁着练三三还没恢复过来,走了就别回来了,以后有人问起,千万记得不要说你在诛邪教待过。”   “好,属下明白了。”   熟悉的声音是一个女声,是一个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陪在翠花身边的人。虽然谈不上有感情,但也算不上毫无感情。这个人就是诛邪教的左护法叶孤橙。   翠花还记得她受伤之后醒过来了的第一天中午,和铁柱叙完旧之后,这个女人和西门催雪就一起跪在她床边一个劲地自责说,是他们没有保护好教主,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言辞之恳切,让翠花几度差点感动得流泪。而且这段时间她受伤在床以来,由于叶孤橙是教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所以都是她来照顾翠花的起居,无微不至,任劳任怨,翠花时常想练三三有这两人辅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没想到大人物身边真是危机四伏,越亲近的人越危险,越美好的福分越是伤人至深。   当一个人不小心听到别人在自己背后说自己坏话的时候,软弱的人通常选择偷偷掉眼泪,腹黑的人则常选择先沉默再暗地里报复。而善良如翠花,她是先在心底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听人墙角果然是非常不好的行为,伤人,还伤己。   但承认错误就要有承认错误的姿态,在心里承认算个什么事,要就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于是她在那两个人正准备走的时候,扶着砖头慢慢地站了起来,还非常细心地挪动步子过去了一点,好让对方完全看到自己。然后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   “对不起,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躲在这里偷听你们说话的。”   半个时辰后。   诛邪教圣殿里,翠花坐在最上方,铁柱拿着翠花刚喝完的药碗守在一边,右护法西门催雪则紧皱着眉头,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叶孤橙就那么安静地跪在殿下,低着头,一副你不问我就不开口的姿态。   其实翠花十分困惑,在半个时辰前,当时那样的情况下,翠花身边根本没有人,叶孤橙也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教主不会武功,那么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其他人没发现的情况下逃脱,甚至可以直接杀了翠花。   但她没有那样做,反而在她旁边那个男人试图想对翠花动手的时候阻止了他,然后就一语不发地跟着翠花乖乖认罪了。   难道是因为她对练三三还余情未了?   嗯,当然,这里说的是主仆情。   不过这样一来,翠花倒不知道怎么做了。一个人先是坑了你,然后又救了你。你是责备她呢还是感谢她呢?叶孤橙做人这么矛盾,让别人也不得不跟着她矛盾。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奇怪,对于弟子大量出走,四天前她和西门催雪曾有过一次探讨。先是有一堆新人进来,然后旧人才开始莫名退教,他们俩一致认为这大概是外面那些眼红他们的小门小教,所使用的新型挖人方式。先派了自己的人潜伏进来,然后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口口想传,达到蛊惑人心的目的,最后把诛邪教的人都抢走。   于是这两天西门在教内实行了新的措施,把底下的人分成了许多个不同组,分别负责不同事务,规定非同组之间不能有私下交流与往来。由此试图将人员流失降到最低。   而根据最新的调查,之前那些新来的弟子居然并没有走,而他们和那些走的人也没有什么关系。这让西门的调查一度陷入瓶颈。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普通的同行之间不当竞争,而是自己人在往外赶人啊。   翠花一阵唏嘘,世事果然难料。   圣殿里各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沉默了好一会儿,西门催雪向跪着的叶孤橙开口道:“孤橙,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孤橙嘴角动了动,脸上闪过一阵莫名的情绪,最终还是抬起头坚定地说道:“问那么多为什么又有什么用,既然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接下来无论西门再问什么,她要么回答不知道要么就直接沉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于是接下来他又审问了一遍那个与叶孤橙一起出现在练武场的人,那人只是说一切都是左护法支使他去做的,其他的也一概不知。   审问陷入僵局,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了,西门只好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翠花说:“教主,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理左护法?”   背信弃义,暗地插刀这种事,不管是在邪教还是名门正派,都是十分恶劣的行为,重则处死,如果侥幸逃脱,也得落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但说起来,叶孤橙坑的是练三三,理应由练三三来决定她的生死。翠花顶多算是个临时练三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处理。   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往往要学会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所以她咬了咬嘴唇,转头看着一边的铁柱说:“你觉得呢?”   铁柱讶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境况下被点名,他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底下的西门催雪说:“不知道右护法是什么想法?”   西门也没想到最后这问题还是又重新抛回了自己这里,但他倒是回答得很畅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说——   “教主,属下认为左护法虽犯了大错,但看在她曾为您,为诛邪教鞠躬尽瘁,做了许多实事的份上,属下恳请您网开一面,不如就放她一马,将她逐出诛邪教即视为惩戒。” 作者有话要说:  西门催雪和叶孤橙还是摆脱不了对立面的关系hhhhhhh ☆、关于全员采花   不可否认,这个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时刻充满活力,无论遭遇什么变故都能保持亢奋;也有些人天生就是习惯面无表情,无论获得什么惊喜都不起波澜。   但绝大部分普通人,大概就是遇到开心的事就开怀大笑,不开心的事就会闷闷不乐。前两种人比较特别,常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后一种人显得稀疏平常,毫无特色。   多数人往往都在寻求特别,都希望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寻求不一样的人多了,特别就渐渐成了烂大街,普通反而成了可遇不可求。   对于叶孤橙的离开,一开始翠花和诛邪教绝大数人一样,属于普通人的状态,在最初的那几天里,感到十分伤心又不舍,不舍之后就是突如其来的空虚寂寞。这一空虚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有两个人和大家都不一样。   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是铁柱,铁柱属于特别的人里的第二种。他似乎对诛邪教上下弥漫的悲伤气氛毫无所觉,依旧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每天围在翠花身边,嘘嘘寒问问暖,要不就上山采采草药,研究研究医书,完全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了一个私人健康顾问的角色。   还有一个人是西门催雪,西门属于特别的人里的第一种。他最近每天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之中,昨天上山砍了一天柴,傍晚背着一大捆柴火回来的时候,把烧火的伙夫都吓坏了。前天则是拿着扫把,从早上扫到晚上,把诛邪教上上下下都清理得一尘不染,让那个教里特地花钱请来的清扫工还以为自己工作被抢了。还有上前天,他拿着刀到河边去捕鱼,倒是捕回来不少河鲜给教里改善了下伙食,但也由于粗暴的方式,整条河都被杀红了,血流到下游,引得捞尸队以为河里有漂子,一连搜寻了好几天。   翠花接连收到捞尸队,伙夫和清洁工的投诉后,她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对西门这不寻常的行为重视起来。   要想知道西门到底在想什么,首先就得贴近他的生活轨迹,从实际出发,了解透彻了才能一举拿下。所以这第一步就是,西门做什么,她就跟着做,设身处地地推测他的心理。   这一天,翠花了解到西门要去林子里采花,于是她就跟着行动了,顺便还带上了原本置身事外的铁柱。   西门一大早就背着背篓出门了,他要去的那个林子在诛邪教西边,是属于诛邪教管辖范围内的一片圣地,这是因为这片林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开满了鲜花。   他一个人走到林子里,开始了漫漫寻花路。其实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于是他故意在低下身去采一朵花的时候猛然转头,然后就发现了自家教主和那个新来的乡村大夫正在离他不远处瞪着眼睛看他,见他发现自己了,又转开头去故作镇定地四处观望。   他转头向他们走过去,不解地问道:“教主,你怎么在这儿?”   翠花转了转眼珠,扯着身边铁柱说:“我是陪他来采花的。”   “你一个大夫不采药采花干什么?”西门狐疑地看向铁柱。   没等铁柱回答,翠花急忙应道:“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夫怎么不能采花了,我以前听说过神农还尝百草呢,铁柱采百花怎么了?说不定铁柱以后成才了,这片林子就是孕育神医的宝地!”   “是吧?”她暗示性地朝铁柱挑了挑眉。   铁柱答得很乖巧:“是,教主说得对。”   往常对教主的话都深信不疑的西门这次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那教主和铁大夫继续采花吧,属下过那边去看看。”   说完西门就背着背篓一个人朝另一边走过去了,翠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你不继续跟着了?”铁柱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了她一句。   翠花摇摇头,说:“算了,反正我来的本意也不是跟踪他,就让他去吧。”   有时候跟踪一个人的行程,只能知道他在做什么,而去模仿一个人的行为,便有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翠花一开始打的就是第二种主意,不然她今天出门就不会还特地背上装花的背篓了。   “我们继续采花吧。”   “好。”   翠花是个很简单的人,她的名字里嵌了个花字,所以从小她就喜欢花,又因为翠字是绿的意思,于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寻找绿色的花。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红花,黄花,紫花,蓝花……她就是没见过绿花。因此绿花就变成了她心中特别的存在,又由于人对特别的趋向性,这绿花就简直就是她心头的白月光。久而久之,她认为只有绿花才能配得上自己的特别。   这次出来采花,也是听说了这片林子一年四季都开花的奇景,想着也许这里面可能会有她一直在找的绿花,所以其实心底还存了这样一点私心。   如今是深秋,天气正在逐渐变冷,别的地方连树都早就开始掉叶子,更别说是花了。但这片林子一眼望去,还是遍地姹紫嫣红的,各种闻所未闻的花种在这里竞相开放。   没多久,两人就摘了好些看起来十分漂亮的花放进背篓里,翠花抖了抖背,随口说了一句:“铁柱,你说这些花我都没见过,不会有毒吧。”   翠花原本只是随意一提,没想到铁柱头也没抬地很快回了句:“有毒我会救你。”   虽说对于他刚学了几年的医术,翠花并没有多大信心,但听了这话,还是很感动,于是忍不住说:“铁柱你真好,有你这话,当初白送你的那二斤猪肉,我也认了。”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心想自己怎么又提起这事了。   果然,铁柱疑惑地道:“什么二斤猪肉,我记得你上次也提了一回。”   翠花心想说都说了,不如就把这事说清楚吧,于是咬了咬牙说:“就是你大概不知道,我之前曾经喜欢过你一阵子,后来拿了两斤猪肉是想送你,顺便与你表明心意的,但后来出了意外,我就先走了。”   说完翠花脸微热,偷偷去看铁柱,虽然自己对铁柱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思,但是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我曾经喜欢过你,还是让人有些羞赧。同时她也有些期待铁柱的反应,他是也会害羞呢,还是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不喜欢她呢?   没想到铁柱听了这话,脸色却并不太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翠花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铁柱你误会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真的,一点都没有。”   铁柱脸色微缓,说:“那就好,翠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再惦记了,人要学会朝前看不是吗?”   看来铁柱是真的对自己没有过一丝男女之情啊,人家女孩子都这样说了,他还是说得那么决绝,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翠花这时倒有些庆幸当初自己没跟他告白,要是自己被喜欢的人当面拒绝,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为了缓和两人之间莫名升起的尴尬气氛,翠花转了个话题说:“你见过绿色的花吗?”   “你问它做什么?”铁柱眼神微变,手在翠花看不见的地方紧了紧。   于是她只好将自己对绿花的喜爱,以及之所以喜爱它的原因向铁柱解释了一遍。   解释完了,他只是点了点头,以表理解。   那天最后翠花和铁柱还是没找到绿花,反而采了整整一背篓各种各样的花朵,背回了教里。她把这些花都插在房间的花瓶里,用作装饰。   接下来的好几天,西门仿佛爱上了采花这项活动,每天都往林子里钻,翠花便也跟着他天天到这来,以至于一连几天,她的房间里每天都有新鲜的花插上去。   也以至于这件事终于被教里的各位弟兄们知道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独自沉浸在对左护法的伤春怀秋里,是一件多么俗不可耐的事。于是他们也跟着独特的教主和右护法开始了这项特别的活动,每天清晨,所有的诛邪教教众都从睡梦中醒来,一群人背上小背篓浩浩荡荡地结伴去采花。   一时间,整个诛邪教被鲜花包围,从卧房到圣殿,从灶台到茅厕,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处不是鲜花的点缀。   直到右护法西门催雪开始发现,这项特别的活动已经不特别了,于是率先宣布终止之后,诛邪教才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的还有翠花,她望着那片几乎被洗劫一空的林子,为了诛邪教的室外美化,为了爱与和平,从成为练三三以来她第一次使用教主的权力下了一道命令——   采了多少花就必须种多少回去!   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她和铁柱,以及暂时情绪难测的西门催雪。当然,这个例外获得了诛邪教上下的普遍认同。   毕竟大家不是有后台,就是后台本人。    ☆、关于纤弱的西门   自从不再采花之后,西门催雪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翠花起床跟他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   翠花中午跟他打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   翠花晚上跟他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然后他就会叹口气,说:“教主,为什么早上好,中午好,晚上也好,却只有我不好?”   于是翠花再也不敢跟他打招呼,见到他就绕着走。   这样过了两天,西门主动找上了她。   “教主,你是不是讨厌属下?要是你讨厌我,我可以不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他跪在翠花脚下,满脸落寞又悲壮地说。   因此翠花也再也不敢不理他。   这天她撑着手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落叶,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瓜子,双脚悬空荡来荡去的,脑子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放空,双眼无神。以至于铁柱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呢?”   翠花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下意识地答道:“我在想,男人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说完她猛然回过头,发现铁柱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一双眼睛盯着她说:“你在猜谁的心思?”接着他似乎是思索了下,低头皱着眉接着说:“是萧异吗?”   翠花没回答问题,倒是那句萧异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张大了嘴巴,讶然道:“你怎么知道他?”   “那天你摔下马昏迷不醒地时候,一直在叫他的名字。”铁柱眼睛眨也没眨,说得很是坦白。   “啊?”翠花大惊失色,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萧异了,她本人怎么不知道,然后她想想那天发生的事,突然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好像是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在一株大树底下荡秋千,荡着荡着竟然越来越快,这时候萧异出现了,他朝着她一个劲地哈哈大笑,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砰地一下就突然摔出去了。   她想一定是从马上摔下来的阴影促使她做了这么一个梦,也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梦里,自己喊了很多遍萧异,不小心喊出声了,所以才让铁柱听到。   但是当下她又不好意思跟铁柱解释说自己做了那么一个梦,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是要点脸皮的,于是脑筋转了转,说:“不,铁柱你听错了,我叫的不是“萧异”,是“小姨”。对,就是小姨,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个小姨。我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可能是因为当时以为自己命在旦夕,所以才对她备感思念。”   铁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脸真诚地睁着眼说瞎话,或许是觉得她也很不容易,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略微失落地应了一声:“哦。”   “但是我刚才可不是在想小姨。”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翠花又连忙加了一句。   “那你在说谁的心思难猜?”铁柱明显不再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朝中间的桌子走去。   翠花看着他,这才发现他手里竟然拿了一束花,一束五颜六色的花,被他拿在左手上,放在背后。这一转身,才让人看个真切。只见铁柱走到桌子边,拿过桌上的花瓶,将里面早已枯萎的几支花拿出来,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插了进去,似乎是为了更美观,他还在插完后细心地动手拨了几下花的位置。   “快收起来,快收起来!”翠花一把跳下窗边的小榻,急忙地往门外瞟了瞟,就朝着桌边奔过去,一手拿起桌布把花瓶盖住,一边飞快地跑到门边把门给关上了。   “你这是干嘛?”铁柱看着她突来的一串动作,疑惑道。   “哎呀,你还问我干嘛,你忘了我前段时间下的命令了吗,我们不去种花就算了,你怎么还去林子里摘花啊?这要被底下的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好啊,铁柱,这特权用一两次也就罢了,我们不能仗着练三三的身份一直搞特殊啊。”翠花抵在门边,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   铁柱听完,看了看翠花,望了望天,说:“这些花,是我早上采药的时候顺便在山里摘的。”   “哦。”   有一种尴尬叫相对无言。铁柱大概是因为无奈所以不想说话,而翠花是因为对自己无奈所以说不出话。于是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但铁柱果然是个贴心至极的人,他转过身一边把桌布从花瓶上移开,一边开口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适当而又十分自然地转移了两个人的思想焦点。   “啊?什么问题?”翠花茫然道。   “就是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依旧友好而又有耐心。   翠花如梦初醒,一拍大腿,走上前热切地扯过铁柱的胳膊,完全忘了刚刚发生的事,像是急于与闺中密友热聊一番的情态说道:“哎哟,说起这个,铁柱那我就得和你好好说说了,你是不知道现在西门催雪整天里那个惆怅,那个敏感,那个纤弱…………”   就这样说,不,抱怨了大概有一刻钟之后,趁着翠花中途口渴倒水的空当,铁柱连忙接过了话茬说:“我有办法。”   铁柱的办法被他称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具体来说,就是冒充叶孤橙给西门催雪写一封信。因为照种种现实情况来看,西门催雪这段时间的反常,绝对和叶孤橙的背叛及出走有关。暂且不管到底他是怀有怎样的想法,这么久了还深陷其中,旁人的只言片语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现在去把叶孤橙找回来也不现实,先不说找不找得到,人家愿不愿意回来都是个问题。既然这样,不如就假借她的名义给西门写一封信,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翠花并不支持什么善意的谎言,但由于深受西门多日的阴晴不定所影响,更害怕他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伤身又伤心的事,她又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那谁来伪造那封假信呢?翠花没怎么读过书,不会写几个字,自然也做不到。而铁柱,铁柱的文化水平怎么样?她一想,她好像确实没有了解过这个问题。   “你会写字吗?”   铁柱头也没抬:“我来吧。”   诛邪教都是些粗汉子,就连唯一一个女人练三三也是武力至上主义,所以自然没有一个正经的书房。于是铁柱就着自己的屋子开始了创作,而翠花就站在门口给他望风。既然决定要编造一个谎言,那谎言的制作过程自然不能被人撞破。   翠花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每每有路过的弟子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她都只好蹲下来,假装在欣赏一棵青草曼妙的身姿,或是研究蚂蚁独特的行进路线。直到里面终于传来一句“好了”的时候,她才彻底解脱。   屋子里的桌上是一封已经被装进信封里密封好的信,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西门催雪亲启”。   “哇,铁柱,没想到你的字写得这么好看!简直比女生的字还要娟秀。”翠花忍不住开口赞叹道。   铁柱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她,说:“你等晚上的时候就把这信给他,他问你什么你都别说,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她点点头,接过信,摸了摸,又好奇道:“你写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快就封好了,我本来还想看一眼的。”   说完她又满足地笑了一笑,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夜晚在翠花焦急又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来临,诛邪教被月光笼罩,西门独自坐在树下饮茶。不,走近了她才发现是酒。   “哎!”西门催雪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身体本能地做出攻击状态,一转头,却发现是自家教主,只好松下戒备。   “我有个东西给你。”翠花故作神秘地把手藏在身后,坐到他对面说道。   西门拱了拱手,恭敬地说:“谢教主,不论教主送属下什么,属下都是十分高兴的。”   翠花看着他依旧郁郁不乐的脸色,想说你倒是高兴给我看啊,但她还是叹了口气,一把将信塞到他怀里,就跳起来往回跑了,跑到一半,又转过头来说:“那信你看了就明白了。”   西门揣着怀里的信,楞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酒上了头,他有些脸红,心里惊讶道,原来教主……教主这是对自己有情啊!   想他忠于教主多年,没想到有一天还可以收到教主的情书,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他虔诚地捧着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看着信上娟秀的字体…………   再说那翠花,她害怕自己在西门身边多待下去会忍不住露馅,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屋子了。   进了屋子,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让心跳得不那么快,作为一个没有太多经验的人来说,撒谎真的是一件十分考验心理素质的事啊。想她这么多年来,撒过的谎基本用一个手掌就能数出来。没想到今天为了西门,又折了一根手指头。   镇定下来后,她走到桌边,想拿茶壶倒杯水,这一低头,她突然注意到了桌上那束早上铁柱拿过来的花。   花整整齐齐地插在瓶子里,品种也是平时山上秋天不多的那几种,但特别的是,在花束中央,有一枝体型较小的,容易让人忽视的小花骨朵。   那小花,是绿色的。    ☆、关于某人的应聘   翠花一直都没弄明白铁柱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西门在看完的第二天就完全恢复了正常。   正常地吃饭,睡觉,练功,有事没事就夸几句翠花。甚至正常得没多久就开始处理因为叶孤橙被赶出教而留下的后事了。   后事有二,一是整顿教内的风气,二是尽快为左护法这个位置补给上新的人选。   第一件西门催雪很快就用他的专业素养解决好了,至于这第二件,他留给了翠花来决定。   翠花做练三三做了两个多月,除了吃吃喝喝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这一下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用人唯亲,她先是往自己身边正在看医书的铁柱身上看了看。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尽心尽力医自己的伤,现在她好了,也还是每天煮各种草药给她补身子,这样来看,做事还算勤恳。在诛邪教待了这么些天,没偷没抢没害她,而且还是旧相识,为人倒也信得过。   要不就他?不行,第一,他身子骨看起来太脆弱,又不会武功,到时候只有挨打的份,保护不了她。第二,自己只是暂时给他提供一个栖身之地,说不定人家哪天就不想在这待了,毕竟这是邪教,不是什么好地方。   还有最重要一点,他脸上有块疤,这左护法是诛邪教的脸面,这诛邪教又走的是正统邪教的路子,不妥。其实她很想问他那块疤能祛掉吗,但是考虑到这样会伤害人家男孩子的自尊心,所以也不能提。   于是铁柱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再看看诛邪教上下的一众弟子,基本上她都不熟,熟的不是能力不行,就是性格不适合。一圈看下来就只有几个还算可以考虑,于是翠花分别约谈了一下那几个人。   第一个是负责对外宣传,也就是扩大诛邪教知名度的小奔。小奔年方二八,长了一张娃娃脸。   翠花问他:“你对我们教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他激动地说:“教主,你这问题是问对人了,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有一天我们能称霸武林,杀遍四方,做神州霸主!就连天王老子见到我们都得跪下求饶。”   语言空洞不知所谓,心比天高,不考虑现实。将来工作上肯定也做不成实事,淘汰。   第二个是教内营养师,也就是负责一日三餐的大厨赵大喜。大喜一身肥肉,红光满面。   翠花问他:“你对我们教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他用手擦了一把汗,满脸憧憬:“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每个兄弟都能天天喝酒吃肉,厨房时刻都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目光短浅且狭隘,空有义气没有雄心,将来业务上也不会有上进心,淘汰。   第三个是新人辅导员,也就是负责培训刚入教弟子的鬼二。鬼二瘦瘦高高的,笑起来坏而阴险。   翠花问他:“你对我们教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他神情严肃,掷地有声地说:“树新风,振教纲,每个人都严于律己,坑有坑法,偷有偷规,坚决不做不违法的事,更不能做太违法的事!”   过于严苛,不近人情,不通世故,将来更不懂得如何与上级相处,淘汰。   第四个临时拉了肚子,没有赶上面谈时间,自动取消资格。   候选人一个接一个被否定,翠花感到有些挫败,想她当初都可以一个人上房修屋顶,可以徒手建猪圈,怎么到了这儿就做不成一件事了呢?   翠花思考问题时喜欢独处,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整天,谁也不准进去打扰,天黑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翠花把铁柱叫过来,让他写了一张招聘启事。   招聘启事是这样写的——   朋友你好,请问你是否生活拮据,不能想买就买?   是否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是否渴望集体生活,感受人性的温暖?   请来诛邪教,我们这里有一份高薪水,工作自由,上升空间大,员工感情和谐的职务在等您!   要求:长相上佳,会武功,最好是本地人。通过面谈即可马上入教。   落款:武林第一邪教。   这份招聘启事被翠花交给几个跑宣传的,照着抄了几百份,往附近方圆百里的树上,墙上都贴了贴。   对于这个行为,诛邪教上下都为教主的聪明才智感到十分骄傲。想当今世道,能用这种方法寻人的,不是朝廷的通缉犯,就是皇帝要选妃,没想到,咱诛邪教一不小心就走上了和官方一样的步伐,可喜可贺。   接下来就是安心等未来左护法自己找上门了。   可翠花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提着招聘启事上门的,不是别人,是多日未见的萧异。   那天还是贴完启事的第二天,翠花正趴在铁柱的屋子里逗小鸟,就接到弟子报告说有人来应聘了。   翠花很讶异,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反馈,高兴得把逗鸟的棍子一扔,对铁柱说了句:“这效率太高了,铁柱我去看看是个什么人。”接着人就跑出去了。   据说对方已经在圣殿里等着了,于是翠花就直接去了圣殿。刚到门口,她就看到里面正有一人背对着她站着,身形顷长,黑发如瀑,一只脚拄着拐杖。   没想到是个残疾……翠花看着那人拄着拐杖的右脚,心想这人脚都断了还想上邪教拼死拼活,真是精神可佳。   她站在门口咳了两声,那人听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翠花熟悉的脸。她看着那张脸呆了三秒,脑子思绪万千。   “萧异?”翠花怕是自己眼花了,连忙走上前去看个清楚。   “是我。”萧异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中的招聘启事,接着说:“我来应聘。”   一个堂堂铸剑山庄少庄主来应聘邪教护法?又不是吃多了没事干,翠花只当他是开玩笑,注意力反而被他那只拖着拐杖的脚完全吸引了。   这……这难道是那天吃了霸王餐,被饭店的人打断的吗?下手居然这么狠,还好她提前走掉了。想到这,翠花心里又生出对他的几分愧疚,于是不忍再看他那只脚。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翠花关心地问道,毕竟是自己犯下了错,她语气里还带了些讨好。   果然萧异答得不假思索:“一点都不好。”   唉,看来他这趟十有八九是上门算账来了,翠花叹了口气,连忙拉着他到一边的坐席上说:“你受累了,快坐下说,坐下说。”   萧异顺势坐下,正准备把拐杖放在一边,就见翠花忙不迭地上前接了过去,笑着说:“我来,我来,这种小事您别动手。”   “你怎么这么奇怪,这段时间不见,受了什么刺激?”萧异看对方一脸陌生的殷勤,忍不住问道。   翠花把拐杖摆好,心虚地整了整衣领,坐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萧异啊,你的腿这个事呢,的确责任在我,你想要什么赔偿,尽管说,我翠花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你放心。”   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说:“嗯,这个事说起来的确和你脱不了关系。”   说完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赔偿呢就不用了,你不是小人,我萧异当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打算找自己追究责任,翠花很是感动,但看着那腿,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地说了句:“不就一顿饭吗,怎么下手这么没人性啊,你怎么不知道跑呢,这腿是不是废了啊,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见萧异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又添了句:“不行,改天我得陪你去找那老板理论理论,你就吃他一顿饭,他就毁你一条腿,不公平!”   萧异其实很想说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可看翠花一脸气愤且心疼的样子,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翠花啊,”他摸了摸她的头,像爱抚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狼狗,说:“你真好。”   “咚咚咚”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两人纷纷转头看去,原来是铁柱端着茶水站在门边。萧异看到来人,于是把放在翠花头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铁柱走到两人旁边,从手上的托盘里拿出个杯子,给翠花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说:“天冷了,多喝点热水,暖暖胃。”   翠花说了声谢谢便接过茶水,见他似乎没有打算给旁边的萧异也倒上一杯,于是顺口问了句:“萧异,你要喝吗?”   她一边问一边转头看向对方,这才发现萧异竟一直盯着铁柱,面色不善。翠花扯了扯他的袖子,直到他移开目光看向自己,她才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萧异皱了皱眉,用铁柱也听得到的声音说:“翠花啊,你上哪找了个这么丑的人来,不怕半夜看见吓着自己吗?”   翠花大惊失色,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她忙转头看了看铁柱,铁柱倒是仿若未闻似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甚至都没有看萧异一眼,就拿着茶托说:“翠花,我先走了,那小鸟我给你放到了你的屋子。”   “你……这个,”翠花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半天只好说:“那你也记得多喝点热水。”   铁柱走出圣殿之后,翠花这才转过来,满脸愤怒与不解地问:“萧异,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没招惹你,你干嘛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话一直都不好听。”萧异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接着问:“他是谁啊,你这么护着他。”   翠花没好气地说:“他是我老家的朋友,下次你必须跟他道歉。”   “我又没说错。”萧异指了指自己的脸,暗示铁柱脸上的那块疤,接着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补偿吗,我现在改变想法了,白给的不如我就收下吧。”   “你要什么补偿?”   “我要你让刚才那个人从哪来回哪去,反正别在你身边呆着。”   她这下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无理取闹了,翠花从前只听说妇人喜欢跟自己相公吵架的时候会这样,没想到他萧异一个大男人……   “萧异,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撒泼。”   “没听过。”   …………   翠花无奈道:“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萧异把放进怀里的招聘启事拿出来,伸手一展——   “不是说了吗,我来应聘。” 作者有话要说:  把文发给了朋友看,她说我最近这几章越写越无趣…………咋个整,神来给我点兴趣吧 ☆、关于面试   萧异二十有三,是萧老爷子膝下唯一的独苗,从小就在一大家子的万般呵护中长大。长到十五岁那年,爹娘抛下他双双外出游历去了,扔下个铸剑山庄让他接管。   也就是那一年,无终剑在江湖横空出世。没有了长辈约束的萧异四处寻人挑衅,先后打败数位江湖前辈,在武林中小有了名气。时人谈及萧异,无不是用少年英雄,前途不可估量等赞美之词。但也有人就说了,说萧异十五岁才崭露头角,怕是怎么也不比上当年十一岁就出名的燕宋一。   燕宋一乃江湖一大传奇,人称剑侠。传说在他手下能过上十招的人都早已入了黄土。于是在而立之年后,已经独孤求败的他收了剑,跑到青无山上一个茅草屋里过上了隐居的生活。有流言说,独居在青无山的燕宋一时常在家门口的榕树下摇着蒲扇,哀叹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令他拔剑。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是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虽然好话听起来无感,但不好的话传到他耳朵里,那也是不能忍的。于是萧异骨子里那不服输的劲就被激起来了。   十六岁刚过,他就一个人提着剑跑到青无山去找燕宋一了。说起来,这里还有件不得不说的秘辛。当时的人,都认为剑侠一个人跑到山上隐居是过的清心寡欲的寂寞日子。但萧异站在他家门口看到的景象,却是一个美艳的妇人正在茅草屋前剥着大蒜,而燕宋一则拿着锅铲一边从升着炊烟的屋子里走出来,一边甜蜜地唤道:“娘子,这五花肉炒青椒行不行?”   自从燕宋一归隐以来,每个月都总会有几个闲着没事的人上门来找事,对于萧异一较高下的请求,他也自然将其归为了没事找事的那一类,所以一连好几天,甚至都没跟萧异搭话。   但一个月后萧异还是成功地让他应了约,拔了剑。坊间传闻这是因为萧异在那一个月内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不是给燕宋一砍柴挑水,就是烧火做饭,就这样服侍了他整整三十天,终于把剑侠给感动了。也正是由于这样,萧异持之以恒的美好品质得以被广泛传颂,后来才有了剑圣的名号。   两个人约的是十天后青无山的断崖边进行决斗。那天听到消息的各路人马把青无山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一睹绝代剑侠和武林新秀的风采。甚至有人就在断崖边设了个赌局,赌燕胜的占了百分之九十,赌萧胜的大概只有那些山下村子里不明真相的群众。但最后决斗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萧异在前半场的确负了一身伤,然而后半场却力挽狂澜,招招致命,一下就扭转了局面,最终获得了胜利。   这场决斗让萧异一举成名,并从此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他说他要来诛邪教做个左护法。翠花不能理解,十分不能理解。   “你是觉得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想来体验下生活?”她忍不住问。   “不是。”   “那你是突然发现了名门正派所不为人知的肮脏,想弃明投暗以表个性?”她又问。   “不是。”   翠花无奈:“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能天天看到你。”他说。   这番心意表得突如其来,翠花听完,一个气没顺过来,把刚喝进去的茶都喷了出来。正好喷在萧异满是暧昧的脸上。   他伸手把茶水抹干净,一脸平静地说:“知道你担心我冷,但还是别往我脸上喷开水,怪烫的。”   翠花的耳朵涨得红通通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想天天看到她,对方还是年龄正当好的汉子,这让她害羞得一时间不敢抬头,只能轻声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吗?”   西门常说,翠花和失忆前一样,哪哪都挺聪明的,但好像就是对感情的事有些异于常人的懵懂与傻气。她听他这样说的时候,虽然频频点头以表同意,但其实心里是不明白的。她哪里傻了,她只是凭借本能做出了该做出的反应。   就像现在一样。   萧异看着对方一脸娇羞地不敢看自己,轻咳了两声,说:“那自然是真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不如把这左护法的位置给我,成全我能天天看到你的心愿,怎么样?”   翠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但刚点完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说:“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你不想我天天看到你吗?”   她耳朵上的血色已经退下去了,哼了一声说:“你居然想对我使美人计,这么有心机的人,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坑我,坑诛邪教?”   “你一个村姑,有什么值得我坑的,而且这诛邪教又不是你的,你替练三三操什么心?”萧异看着她说。   “你……”翠花说了一个字,想了想又说:“你好像说得挺对的。”   萧异连忙把那张招聘启事趁机摆出来,指着底下倒数第二行说:“你看啊,这上面的要求是‘长相上佳,会武功,最好是本地人’,我的长相就不用说了吧,你曾经可是亲口说过我长的好看,武功这事也不用我多言,你出去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我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至于最后这一点,我今天特意把族谱给你拿来了,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簿子,放在翠花面前,上面四个大字——《萧氏族谱》。   “这……这不好吧……”翠花把族谱拿在手里,正反封面都看了看,犹豫着说。   “这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家的族谱,你早晚都得看。”   来不及去思考“早晚都得看”是什么意思,翠花连忙解释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不太认字。”   …………   萧异默默地把族谱又放回了怀里,说:“这我倒是忘了,不过简单来说,就是我家从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在这儿定居了,你要不信,以后等你认字了,可以随时自己拿族谱看。”   “好吧,我相信你。”   “你看,你的要求我都符合,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呢是吧?”   “事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没错,”翠花纠结地把眉头蹙起,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现道:“但是,我后面还说了,要经过面谈啊!”   萧异不慌不忙地说:“那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开始面谈了。”   翠花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不想他来做这个左护法,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完美又适当的理由,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那你先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说一下,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婚姻状况。”   “萧异,二十三岁,家住在新阳城外的铸剑山庄,结婚未遂。”他一口气地说,说完拿过翠花喝过的茶杯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说:“翠花,你们诛邪教招人都走这么俗气的过场啊?”   “没错,我们就是这么俗气,你不俗气你倒是上别的地方啊。”见他淡定自若地拿着自己的茶杯喝水,又说:“你能不能重新拿个杯子?”   “不能,麻烦。”   有的人喜欢故意拿错别人的杯子,以增进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但翠花深深觉得,萧异绝对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嫌麻烦。   鄙夷地看着他喝完一杯接一杯,翠花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完,说道:“不对,你打什么岔,我们继续说。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诛邪教?”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下一个。”   “好吧,那你说说你自己有什么优点,又有什么缺点,客观地评价下自己。”   “我没什么优点,我全身都是优,根本不是一点一点的。”   翠花默然,看着他说:“注意提问,‘客观地评价下自己’”   “我已经很客观了,你非得主观地认为我不客观,如果我迎合你的主观说你认为的客观,那就不客观了。”萧异表情坦然地说。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问最后一句话,”翠花咬了咬牙,问出了那个淘汰过无数人的问题——   “你对诛邪教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萧异想了想说:“这个啊,我怎么敢妄下定论,自然是教主你的规划就是我的规划,你想要的未来,就是我一定会去争取的未来。”   “不敢妄下定论”——态度谦虚,“你的规划就是我的规划”——尊重上级,“一定会去争取”——有上进心。   翠花终于听到了她心中最完美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爸爸脑出血住院了,明天我要去医院照顾他,可能会停更一天,虽然看的小天使不多,但还是跟你们说一声哈 ☆、关于猪八戒   近日江湖中出了件大事。   这事一开始从诛邪教传出来的时候,说的是萧异做了练三三的左护法。但耐不住寂寞的江湖人士总喜欢在事实上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事情从萧异为了追求练三三不惜堕入魔教到铸剑山庄为了拓宽加深邪教的业务范围而让萧异进去卧底等,一下变换了好几个版本。   等传到岭南一家小茶楼里的时候,故事已经变成了这样——   “诶,各位朋友,老朽上一回说到……”说书老头儿在台上刚拍完醒木,正准备开始说,却突然停了一下,挠了挠头,掉下一地头皮屑,接着问底下的人:“对了,我上回说到哪来着?”   “嘿,你这老头行不行啊?”   “你怎么回事,记性不好还说什么书,回家带孙子吧。”   “这年头真是有把胡子就想来说书,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时间底下人议论纷纷,吵得那老头是越想越想不起来自己说到哪了。   直到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扬声说了一句:“老头儿,你说到铸剑山庄少庄主进了诛邪教做左护法。”   这女孩看起来十七□□的样子,旁边还坐了个白衣白裙,面容惊艳的美貌女子。这女子就是不日前刚在婚礼上被人抛弃的西柯美人。   “西姐姐,你人真是宅心仁厚,见这老头受窘,还特地让我给他解围,小雨真是太喜欢你了。”女孩握着西柯的手,满眼崇拜地说。   西柯默默地把手抽回来,心想我只是想听完萧异和那个妖女到底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这大庭广众的,自己不好大声说话有辱形象所以才让你说了。   但她面子上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哪里哪里,日行一善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则。”   再说那说书先生,得到场外提示后,忙又拍了拍醒木,清了清嗓子说:“安静安静,我想起来了,上回书说到啊,这诛邪教前几日宣布萧异成了他们的左护法,想必此消息一出,大家都是惊诧不已啊。但是各位又是否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呢?”   故作悬疑地停顿了下,他又说:“这事背后可大有来头哩,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萧少庄主和酒仙的女儿西柯大婚当天的事吧?那时候萧异为了练三三把进行到一半的婚礼都给毁了,再加上如今甘愿自贬身份去做个小小的护法,于是人人都说这萧异是个痴情种啊。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其实你们都不知道,诛邪教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幻术,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你们别不信,这可是老朽从一个内部人员那得到的消息呢。”   见底下人听到这句之后,如他所愿地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他忍不住眉毛上挑,得意洋洋地继续说:“所以啊,这萧异才不是什么爱上了邪教妖女,而是中了这妖女的幻术啊!不然你们想想,一个正常男人,为什么放着西柯这样的美人不要,反而为了个相貌一般的,名声也不好的女人抛下家业堕入邪道呢?至于那幻术,据说必须得用一种难得一见的花作为引子,所以知道的人少。老朽也是在一本古书上偶然见到的啊。”   那老头说完本想能得到观众的掌声,没想到,大家却又似乎并不在意了,各自和各自的友人们喝着茶聊着天。毕竟在关于萧异和练三三的诸多传言中,这一种显然最难以让人相信。先不说那幻术是否存在,就说萧异作为堂堂剑圣,哪是这么容易被一个什么幻术给操纵的。   还什么内部人员,现在爱编故事的人都喜欢说自己的消息是从什么知情人士那听来的,说得多了,谁还相信。况且对于闲来无事上茶楼喝茶的群众来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羁绊,他们更愿意相信是浪漫的风流□□,比正经的阴谋论值得八卦多了。   在场要说有谁对那老头的一番话感兴趣呢,大概只有角落里的西柯了。她眼珠转了转,俯身对旁边的小雨说:“你待会找几个人,让那老头把他刚才说的给写下来,然后叫个会编故事的把它好好润色一番,再拿来给我。”   “好,西姐姐你要它做什么啊?”   “妹妹,姐姐当然是去做好事了。”   两天后,当整个江湖都开始流传那个修缮版的故事之后,小雨终于知道西柯做了什么。   她还知道,西姐姐号召了一堆武林人士,说是要上诛邪教去解救前未婚夫萧异。听闻此消息时,她忍不住感慨,西姐姐不愧是西姐姐,善良到就连抛弃自己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去帮助他。   那边西柯的善良被吹上了天的同时,诛邪教里不那么善良的翠花开始慌了神。她一个人在房里翻箱倒柜地忙着收拾包袱。   “翠花,你这是要去哪?”铁柱见她门开着,一走进来就看见满屋狼藉,便忍不住问。   翠花手也不停,一边叠着衣服一边说:“铁柱啊,你没听说吗,那群正道人士过两天就要打上门来了啊,我又不会武功,对了,你也不会,那你快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跑吧。”   铁柱皱了皱眉:“没事的,诛邪教这么多人,总会有办法的”说着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且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你顶多能挡一刀,两刀都不行。铁柱,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咱也还是要实事求是啊。”   没等铁柱再次开口,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萧异毫不掩饰的鄙夷:“哎哟,翠花,你这是敌人没上门,自己先跑路啊?”   翠花一见来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你来得正好,萧少庄主有没有听说有人要上门来解救你啊?”   “嗯,听说了,真是没有眼力见。”   “是没有眼力见,那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现在自己给我回去,然后发一个声明说你和诛邪教没有任何关系。”   萧异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说谎,我都是你亲自任命的左护法,怎么可以说和诛邪教没有关系呢?”   “的确,诚实是美德,但救人一命更是美德中的美德。”   “美德和我有什么关系?”   翠花陷入了思考,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好,要说美德,面前这个人好像确实沾不上什么边。   “那你至少能不能先离开诛邪教?”   “不能,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瞟了瞟对方正拄着拐杖的腿,说:“你要和我在一起也可以,但是我现在要跑路了,你怎么跑?小瘸子。”   听到小瘸子三个字萧异倒也没有生气,信步走到桌子边,一边走一边说:“三个方法,一个是我拖着拐杖身残志坚地跟在你后面,一个是你背着我走,第三个是,你抱着我走。你选啊,我都可以。”   “我都不可以,你自己走,就你就那腿,还没出诛邪教呢,人家就上门了。我背你,你当是猪八戒背媳妇呢?我们又不是上高老庄提亲,这是逃命啊朋友。”   “诶,翠花,没想到你看过《大唐西域记》呢,你不是不识字吗?”萧异拿起桌上的花瓶左右摆弄着。   “没看,我是听镇子里唱戏的说起过。”   “那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个徒弟啊?”   “当然是猪八戒,多可爱啊,名字也好听。”   “那你说错了,我们应该是媳妇背猪八戒。”   “咳咳”——还没等翠花反驳,就听见一旁自萧异进来开始就沉默的铁柱突然咳了两声。   铁柱看着她说:“其实我或许知道第四种方法。”   “慢着,”萧异把花瓶拿在手里,抽出了其中一朵,说:“先不说什么方法,不如先说说这朵绿花是怎么来的。”   翠花走上前把那已经干枯了的绿花夺过来,又重新插回花瓶里说:“你别弄坏了,这是铁柱上山给我采的。”   “哦?”萧异上前几步走到铁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山上采的吗,这绿色的花我倒是闻所未闻,不知道你是在哪座山上采的,下次带我也去开开眼界啊。”   铁柱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左护法弄错了,这花原本是朵白花,我见翠花喜欢绿的,就用染料染了染,讨她开心。”   萧异没说话,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朝花瓶走去,以翠花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把那朵绿花扔进了茶水里,说:“既然你说是染的,想必遇水就会掉色吧。”   一分钟后,茶水被染成了绿色,而花褪色之后变得枯黄。   翠花看了看茶杯里瞬间被毁的花,看了看一旁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萧异,最后看着铁柱说——   “铁柱,你有空给这人好好瞧瞧病吧,我觉得他伤的应该不只是一条腿,还有脑子。”    ☆、关于普通人   有三种人,聪明人跟笨蛋,以及普通人。笨蛋不会思考,经常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普通人喜欢思考但不善于思考,会把重要的东西仔细收藏,妥善安放;而聪明人喜欢思考并善于思考,却也经常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显眼的地方。   从结果上来看,聪明人跟笨蛋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殊途同归。所以实际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   当翠花看见铁柱从练武场旁边那堵新墙上拿下一块砖头,然后就这堵墙就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的时候,她想,这个机关的设计者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二十天多前,她才在这堵墙的废料旁与前护法叶孤橙上演了一番隔墙有耳的戏码,她以为那已经是这堵墙能承担的最大舞台。没想到,人生果然如戏,一个好的舞台永远不缺下一场更精彩的演出。   墙后面是一条暗道,能够把这暗道建在人来人往的练武场,翠花真的很想知道谁是那个不普通的人。   但铁柱说,他只是有一天早起来锻炼的时候,不小心触发了这墙上的机关,才发现这里有条密道,至于是谁建的他并不知道。   翠花想了想他的说法,觉得也有点道理,毕竟一个小小的乡村大夫,就是日夜不吃饭不睡觉,也挖不出这样精巧的暗道来。   于是她叫来西门催雪,问说:“西门,这暗道是你让人修的吗?”   西门没回答她,看着眼前一望没有底的道路,嘴巴张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看这反应,心里基本已经有了答案,想来也是,他要是要修这东西,没道理不告诉他心中深信不疑且惟命是从的诛邪教教主,也就是她本人啊。   不过她没想到,西门惊讶完了,又突然眼眶含泪地看着自己说:“教主啊,没想到您失忆前竟然还偷偷建了这暗道,您为我们诛邪教上下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属下不知何以未报!”   “你……你是根据什么觉得这一定是练三三做的?”   “这还用说吗?事实如此明显,这么宏伟,这么精细,这么绝妙的设计除了我们的天才教主您,还有谁能做出来啊?”   虽然西门催雪的说辞有一定的盲目崇拜和一厢情愿的成分,但经过考量,练三三的确是这道机关设计的最大可能者。西门说不是,她愿意相信是因为他基本没有可能对自己说谎;铁柱说不是,她相信是因为铁柱没有那个能力;至于萧异,虽然他从头至尾都在旁边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可能是这人。   而这堵墙建在诛邪教里面,又不太会是与诛邪教毫无关系的外人做的。   所以,翠花欣然接受了练三三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设定。   “铁柱啊,你带我们来看这玩意,应该不是就为了让我们欣赏一下吧?”   铁柱摇了摇头,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还有第四种方法,这就是我说的第四种方法。”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从这暗道跑路?可这和直接从正路跑有什么区别?”   没等铁柱回答,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异突然道:“是没有区别,没有我这个小瘸子的话,你往哪跑都行,但现在西柯已经领着人在来诛邪教的路上了,你带着我,走不快,保不准就会在路上碰见他们,既然你不想起正面冲突,走这暗道是唯一的方法。”说着他把视线转向铁柱,继续说:“你是这意思吧?”   “是。”铁柱看着翠花回答。   “其实,”萧异又把视线转回翠花身上,双手交叉抱胸地靠在墙上,懒洋洋地说:“正面冲突什么的,你完全不用怕,没看到你身边不是有剑圣我本人吗?他们来再多人,又能把你怎样?”   说完他还颇自得地挑了挑眉。   翠花看着他说:“朋友,你腿没断之前,说这话可能还有几分可信度。现在铁柱都比你让人有安全感。”   萧异笑了:“兄弟,请你实事求是,我就是双腿截肢,也比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丑大夫强。”   “你这人除了人身攻击,还会说点别的吗?”   “不会。”   “好。”   鉴于萧护法再次对铁柱实施了残忍的语言暴力,善良如翠花,她拉上一旁的铁柱大步地离开了现场,留着萧异一个人拄着拐杖,在后面一步一个脚印加一个拐杖印地无助慢行。   这是翠花这几天发现的对付瘸子萧异最好的方法。   这天晚上,诛邪教上下都没睡好。   毕竟是女人,翠花忙着收拾足够自己一个月换洗的衣物,但她看这件觉得薄了,那件觉得厚了,左边的样式太花,右边的又太素雅……就这样收拾到了半夜,才不甘心地把包袱打包好。   于是住隔壁屋的铁柱被翠花大手大脚的动静弄得也一直睡不着,所以干脆起来翻医书,一看就看到了凌晨。   而住他们对面的萧异就是因为看他俩屋里的灯光始终双双不灭,想这两人不会大半夜还串屋吧,于是在窗口撑着下巴直直地盯了一整晚。   至于西门催雪和诛邪教众弟子,则是围在一起开了整夜的会,商讨该怎么应对即将上门找茬的那堆正派人士。   第二天,翠花走出屋子打招呼的时候,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只看到眼睛底下一片青黑。   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对站在自己门边的铁柱说:“你那第四个方法我看行,咱们跑吧。”   翠花向来是个行动力丝毫不逊色于思考力的妙人,说跑就立刻拉上人跑了,连初升的太阳都没好好欣赏,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拉人的时候,铁柱只说了句“好”,就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背上自己的行囊跟在了她后面。就是萧异有些难搞,和她打了个招呼瞬间就爬回床上继续睡回笼觉了。   翠花想,虽然这是萧异招来的祸害,但她也不能丢下他独自忍受西柯那变态女人的摧残。于是她还是很有耐心地往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浇到三分之二,他就爬起来迅速地穿好了衣服。   西门听说翠花要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们送到了练武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教主,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坏人啊。”其实诛邪教就是坏人集中营的说。   “陌生人给的东西千万不要吃!”五湖四海皆朋友,怎么分辨谁是陌生人。   “记住男人的话都不能相信!”似乎……说这话的你也是个男人……   “有事要记得想我,没事也要记得想我,有事没事都不能忘了我啊!”洗脑式思念你就不怕我爱上你?   …………   说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翠花看着脚下的土地快被自己站出一个坑时,西门这才停了下来。但他又转而神秘兮兮地把翠花拉到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圆筒形的物件说:“教主,这个是我们诛邪教专用的信号弹,和一般的不一样,无论你去到哪里,遇到了危险,只要发动这个,我就会赶到你身边。”   翠花把那信号弹拿过来瞧了瞧就塞进了怀里,接着她又听到西门语带哽咽地说:“属下希望您永远没有需要它的时候。”   眼见对方的眼泪又要止不住了,她连忙应道:“你放心,不会的,我出去躲过了这阵风头就回来,别担心我,你在教里照顾好自己。”   “好,教主,我等你回来。”   于是翠花这才好不容易辞别西门,踏上了逃命的路途。   那暗道修得很宽敞,左右的距离足够五个人并行。就是七转八绕的,根本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出口会是哪里。他们三人进去后就把墙从里面再次合上了,暗道里一片漆黑,照明用的火把还没点,翠花只好左手扯着铁柱的袖子,右手拉着萧异的衣角来壮胆。   这是翠花做练三三的第三个月了,没想到还是走上了奔走逃命的日子,她有些感慨。   一感慨,她就顺势叹了口气。   右手边的萧异听到叹气声,轻哼了一下说:“你这气叹得好,要我是你也得叹气,年纪轻轻就要带着一个瘸子和一个丑八怪跑路,是真的没什么福气啊。”   “你还真的是损人也不利己。”   她说完又转过头扯了扯铁柱的袖子说:“你别在意,他这人就剩下一张脸好看了,现在还非得不要它,咱丑没关系,咱有脸呢。”   铁柱在黑暗里笑了笑,轻声道:“没事,你好看就行了。”   啪嗒一声,萧异把正准备拿起来引火的小树棍折断了。    ☆、关于暗道出口   在暗道里走了半个时辰后,翠花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说他们谁也没走过这条路,万一另一头根本没有出口,或者出口在个老虎窝什么的,那他们不就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吗?而且更奇怪的是,谁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反而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走了进来。   她想难道是自己无意中给了别人什么她不知道的信任感吗?   “诶,你们说这暗道的出口会是个什么地方啊?”   “你觉得呢?”萧异反问。   “我猜有可能是个悬崖,然后我们走出去的那一刻就没了命。”   “你不会往回走吗?”   “往回走更是有一堆人等着要我死。”   萧异无奈:“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人要学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生而天天安乐,哪天忧患来了你就只能等死了。”   “你还挺有文化。”   翠花说完那话自己也是一惊,她一不像有钱家子弟去私塾上过学,二不像没钱但有志气的孩子躲窗边偷偷听过课。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这样想着她顺口就小声嘀咕了出来,暗道里太过安静,这嘀咕声还是被铁柱听到了。   他思索了一番,道:“翠花,我记得以前你来铁匠铺找我时,正好那段时间我在准备乡试,可能我随口说的几句书面话被你无意识地记住了。”   “那你学习能力还真是不一般啊,要是简简单单读两天书岂不是现在早就上朝廷做官去了?”还没等翠花回忆起自己到底是不是在铁柱那里记住的,她就听到一旁的萧异忍不住语含讽刺地说道。   这话一出,翠花也不想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句话了,直接回了他一句:“我学习能力就是这么不一般,不止学习能力,我记忆力也挺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不久前你的身份已经从铸剑山庄少庄主变成诛邪教左护法了,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就是诛邪教的现任教主。你书读的多,应该知道下属和主子应该怎么说话吧?”   自从这次再次见到萧异之后,翠花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跟自己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三句话里有两句都要跟她过不去。她想不出来他这样的原因,自己从来没招惹他,顶多之前坑了他一顿霸王餐,也不至于记仇到现在。于是之前她一直要么忍着,要么简单地说一句顶回去。   毕竟论武功她一个弱小女子就算对方断了腿怕是也打不过,论口才呢,她自认为自己一个农村娃也不是经过良好教育的萧异的对手。直到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有一个方面是绝对压制他的,这就是职位。   但没想到沉默了三秒钟后,萧异欣然说道:“是,教主,属下该死。您原谅我吧。”   萧异出乎她意料地认错认得很快,而且自这之后,也不知道是想膈应翠花,还是膈应谁,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翠花那叫一个毕恭毕敬,有求必有应。   翠花说渴了,他就立马从包袱里拿出水壶双手递上。翠花说饿了,他就忙不迭地把口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到她嘴里。翠花不小心打了个哈欠,他就绕到她背后给她捏肩捶背…………   这样难得听话的萧异还挺有意思,她支使他干这干那地玩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有些无聊地收了手。   萧异看起来似乎也有些累了,不再说话,而铁柱则保持着他惯有的沉默。所以一时间暗道里静悄悄地,只听得见脚步声。   安静下来之后,翠花这才借着火把的微弱光线仔细打量这四周的一切。青砖铺成的地面很干净,他们没走到的地方也有些在落灰上形成的脚印,看来之前的确有人走过这条路。   或许是挖的比较深的缘故,暗道里的空气有些许潮湿,这倒正常,奇怪的是空气里还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气味,这味道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不是花香,不是脂粉味,但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四周的墙壁没有铺上砖,只是经过打磨得很整齐干净的普通泥墙,泥墙上每隔一段不相等的距离,就刻着些许痕迹。   这些痕迹引起了翠花的兴趣,但由于走在萧异和铁柱中间,离墙较远看不清楚,所以她径直往前方的墙走了过去。   “你们过来看看,这墙上画的是什么啊?”翠花招呼着另外两人。   萧异拿着火把靠近墙仔细地看了一看,只见墙上的确有些人为刻上去的图案,有的画得抽象,笔迹笨拙,用力较浅,而有的则画的精致,笔迹娴熟,用力刚劲均匀。   “这些图案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画的。”铁柱伸出手沿着画的线条描摹了一番,然后说道。   “是不像一个人。”萧异难得的点了头,同意了对方的看法。但他同时也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思绪陷入了什么想不通的死胡同里。   “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个小孩?”翠花忽然指着一幅图说。   她指的那副图痕迹清晰,乍一看就是一团小小的人形,再仔细一看,隐约能看出似乎是一个短手短脚的小孩子,扎了两个小揪,蹲在地上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双手抱住腿,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圆圆的长着褶皱的包子。   “这小孩看起来应该是在哭。”萧异听完翠花的话,也盯着那副图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得出了他的结论。   “也有可能人家只是累了,蹲下来打个盹呢?”   意料之外的是萧异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似乎依旧陷在“下属”这个人设里不可自拔,很乖巧地应道:“嗯,教主你说是打盹就是打盹。”   反而一旁的铁柱倒是开口道:“翠花,你看这小孩的肩膀明显比正常的耸得高了一些,看起来的确像是因为抽泣造成的动作。”   “你俩这是怎么了?一下我同意你的观点,一下你替我解释的,我很不习惯啊。”翠花忍不住说。   “教主,我这不是谨记自己的身份,搞好教内人际关系吗?您还有哪里不满意的,说出来,我都改。”   她看着萧异暴露在火光下的脸透着一股故作的真诚,说话间还眨了眨眼以示单纯和与他不相符的可爱,翠花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难受。   但人出门在外靠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说:“非常好,你继续保持,至于不满意的地方,以后我再慢慢地跟你说。”   后来他们又继续往前研究了一段时间的墙,但由于那些画实在是要么看不清,看的清的都是些没什么特别的日常图,结满果子的大树啊,正在下蛋的母鸡啊,山头升到一半的太阳啊等等等等。没有什么是跟绝世的武林秘籍,可观的财富宝藏之类有关,所以翠花对它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当他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翠花忍不住感慨,这练三三真是日子过得很无趣,不说秘籍宝藏了,画在暗道里的东西至少也该是什么偷偷暗恋的对象或者表现自己不为人知的扭曲内心啊,这种充满阳光童趣的随笔画根本没有刻在这里的价值嘛。   这感觉就像是你暗恋了很久的人跑到你面前红着脸说,他要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而等你按捺住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万般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会向你告白的时候。   他却说这个秘密就是,今天早上他起床小解后没洗手。   失望,简直不能更失望。   翠花除了生理原因外,就只有两种情况不喜欢说话,一是生气,当她真正生气的时候,火都会气的不想发,身边人说什么都没心情搭理。二就是失望,失望这种事,别人安慰再多都没用,只有一个人静下来自我洗脑,然后自愈。   所以现在翠花就是因为失望,而陷入了自行治愈的过程。这一不说话,路就走得快了,看起来望不到尽头的暗道也终于在天黑之后走到了出口。   其实在找到出口前还有件事让人不解,就是本来路是一直直行着往前的,但在快到终点的时候,暗道却突然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完全变换了原来的方向。不过也就这一次方向变换,之后就又回到了直线前进。   于是这虽然让他们感到困惑,但没过多久就不再在意它了。   之前翠花的确设想过出口会是什么样,但悬崖,老虎窝,这些都不是。当他们掀开自己头顶的木板,从一间屋子的地底下钻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从不远处传来的,节奏感均匀的木鱼敲击声。   还有一段似有似无的《金刚经》。   年轻的僧人模糊地诵道——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关于打瞌睡的小和尚   俗话常说民以食为天,翠花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民,虽说不至于真正把食物当作为自己的天,但要被饿着也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就像此刻,她在枯燥的暗道里走了一天的路,只吃了几块油饼。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歧视或者看不起油饼,油饼固然是个好东西,实际上和好的面粉摊上适当的猪油,吃到嘴里回味起来还有几分酥甜。   但是这人吧,骨子里就是有份不作不死的独特骨气。如果是你主动去选择的,就算是一杯白水也喝得十分快乐,而要是你被迫接受的,就算是最好的琼浆玉露也看不上眼。   所以这往日吃起来喂到还不错的油饼,此刻在翠花心里的食物排位上就自然排到了末位。吃了点“末位”,也自然不能算真正吃了东西。就像谈了一场不情不愿开始,最后又不欢而散的恋爱一样,和没谈又有什么区别。   正巧呢,这出来的时侯又恰逢到了最能激起人食欲的夜晚,在这种即使饱了都能多吃两只鸡腿的时刻,翠花更是感受到了从肚子发起,然后直击心灵的空虚。   这种空虚似乎也并不只是她一个人有,从安静的空气里传来的几声“咕咕”的声音,让他们三个人达到了会心一笑的默契。   于是他们在爬出来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找路勘探情况,更不是去烧柱香给菩萨积德,而是琢磨着上哪找点吃的。   从四周的环境来看,他们似乎是在一间柴房里,除了摆放得十分规整的一大摞木柴外,什么也没有。但既然是柴房,想必离厨房也不会太远。所以把掀开的地板重新铺好之后,他们就溜了出去。   在绵延不绝的木鱼声中,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厨房。厨房不大,但打扫得干净整洁,干净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锅子里没有剩饭,灶台上没有剩菜,就连半个吃剩的馒头都没有。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是可以让翠花他们及时果腹的东西。   “这些和尚平时都不吃夜宵的啊?”翠花在把门边的垃圾桶都翻过一遍之后,语气颇为怨念地说道。   铁柱关上锅盖,说:“看来出家人食宿真的非常规范。”   萧异则被翠花安排在门口望风,眼见里面两人没什么收获,忍不住走了进来,看了一圈说:“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咱们就走吧。”   “不行,我已经饿得出不了这门了。”翠花一边说一边不甘心地继续四处翻翻。   终于,她在一个菜篓子里发现了一颗没洗的白菜和几根胡萝卜,白菜和胡萝卜看起来都挺新鲜,应该是今晚食材买多了剩的。   接着她又打开了另一个隔得稍远一些的木盒子,那木盒子挂在固定于柱子中间的铁钉上。把盒子的盖掀开,翠花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竟然是一块猪肉!   一块肥瘦相间,肉质紧实,色泽新鲜饱满,散发着淡淡油腥味的上好五花肉。   “你们告诉我,是不是我饿得眼花了,我竟然在寺庙里看见了猪肉?”翠花拿手提着那块肉,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异和铁柱。   大概是个人都有着这样的常识,一般的和尚都不吃肉,不喝酒,餐桌上常年只有白菜豆腐之类的清汤寡水。偶尔有破戒的,也大多会被寺庙赶出去,不再有侍奉佛祖身旁的资格。   而寺庙里即使来了客人,基本也要入乡随俗,只能跟着吃斋饭,不可能也不允许私自在香火之地开荤。   所以这块肉又是怎么来的呢?   萧异随着翠花的惊呼声走上前去,看着眼前不合时宜的猪肉,思忖片刻说道:“两种可能,一是这庙里出了假和尚,背着戒律在偷吃,但这肉如此明目张胆地放在厨房里,所以又不大可能。那便只剩下第二种,就是这寺庙里住着什么大人物,一个不愿意将就,自我又任性,并且还有能力让寺庙妥协的权贵之人。”   翠花想了想,发现萧异说的没错,能在庙里公然吃肉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她原本只想溜进来蹭点青菜汤白米饭吃吃,没想到竟然还让她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个收获在此情此景,实在太让人动心。   所以她睁着明亮得异常的双眼,期待地看着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会做饭吗?”   这件事说来有些尴尬,就是翠花虽然上能盖瓦,下能砌围墙,什么家务事都信手拈来,但唯独一件事她怎么都做不好,那就是做饭。以至于活了二十年,也蹭了二十年的别人家的饭。这个别人家,指的是几乎整个村子,但她也不是白吃人家的,每个月都会固定给某家一定的钱作为饭票。因此尽管大家都不待见她,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还是会给她添双筷子。   即使偶尔她自己心血来潮下个厨,也不是盐放多了,就是菜炒糊了,总不能完成哪怕一次正常的厨房经历。   因此现在看着这块猪肉,她已经躁动难安,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吞吃入腹,却也无能为力。   翠花把希望寄托在了她连逃命都要带着的这两个拖油瓶身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然而铁柱在接触到她的眼神的瞬间就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会。”   她想铁柱在家时几乎都守着打铁铺子,后来离了家都在一门心思研究医术,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琢磨厨艺,这翠花表示理解。   于是她又把期待的目光转向看起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萧异身上。   “你把你的眼神还有口水收收,你觉得我看起来像进过厨房的吗?”   “像啊。”她点点头。   “哪里像?”   “你现在不就在厨房里吗?”   翠花坦然地说着事实,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厨房里的三个人,应该都不靠谱。   “别贫了,我有法子。”萧异看着她眨了眨眼。   萧异说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既然他们几个都不会做,而翠花又非要吃的话,找一个会做的来不就行了。至于找谁,这是个寺庙,当然只能找和尚了。   于是翠花把那块肉又仔细藏好,几个人出了厨房,顺着传来的木鱼声一步步走过去。   直到走到一个佛堂前。   那佛堂的佛像前坐着七八个和尚,都是一边敲着木鱼,嘴里一边念念有词。这七八个和尚大多背挺得笔直,表情严肃认真,诵经声整齐划一。   但和谐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捣乱的,和尚也不例外。翠花他们躲在暗处往里面观察,只见其中一个坐在最后的小和尚双眼微闭,身体一下往前倒,一下往后靠的,摇摇晃晃地看起来随时会往地上扑。但奇怪的是,他手里的木鱼倒是拿的稳稳的,每一下的敲击竟然还能跟上别人的节奏,因此倒也没人发现他的问题。   翠花感慨,这是想打着瞌睡与佛祖梦里相见呀!但万一串错门,进了周公他老人家的房可咋办。   不虔诚,忒不虔诚。   这样不虔诚的人,逼他去炒猪肉应该正好合适。   这样想着翠花就捅了捅萧异的腰,小声说道:“不如你就把那个偷睡的小和尚叫过来呗。”   “为什么是我?”萧异不满。   “嘿,你这人,出了暗道就忘了你的身份了?”   萧异抽了抽嘴角,认命地不再搭理翠花。他四处望了望,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头,眼睛一眯就瞄准那小和尚的位置扔了过去。   石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和尚的脑袋上,他猛然一惊,瞬间把身体坐直,头也没抬地开始似模似样地继续念经。   看来这孩子是以为自己偷懒被人发现,那石子是用来警告他的吧。没想到反应还挺快。   于是萧异只好又向他扔了一块石头过去,再次打中了原来的位置。那小和尚这才摸了摸头,不解地往门口看了过来。   翠花连忙走到光亮处,朝他招了招手,嘴型说着“你过来你过来”。   接着那和尚狐疑地看了几秒翠花,就真的放下木鱼,娴熟地偷溜出来了。一副平时没少干这种事的模样。   等他刚走到翠花身前,嘴里刚想说施主有什么事,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她一把拉扯着躲进了暗处。   然后他瞬间就感到脖子一片冰凉,锋利的刀刃抵在了他的动脉上,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粗哑又故作阴险的女人在耳边得意地说——   “小和尚,佛祖有没有告诉过你,浑水摸鱼都没有好下场?”    ☆、关于贼   净善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注定是个和尚。   为什么呢?因为净善他爹就是个和尚,好巧不巧,他娘也是隔壁山头道观里的一个尼姑。   按理说,这出家人讲求四大皆空,是万万不能破戒的,色,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且不分男女,入了佛门就不得牵念红尘。但偏偏净善他爹娘都是出家人,于是这负负就得了正啊。   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于是我们就非要在一起。   孽缘开始于一场法事。那场法事呢,主办方是净善他娘的道观,而了无大师,也就是净善他爹作为当时的寒山寺顶梁柱,应邀前往隔壁山头进行主持。   法事进行了整整三天三夜,时间足够一对年轻男女天雷勾动地火,生米煮成熟饭。这熟饭呢,不久还衍生出了个小熟饭。   小熟饭在他娘的肚子里被发现之后,了无也被寒山寺的住持赶了出去。赶出去之后的事无人知晓,只知道几个月后寒山寺的庙门口被人放了一个婴儿,婴儿蜷在襁褓里,衣服上绣着了无的法号。   住持他老人家到底是个心善的,一边骂着了无,一边抱起婴儿往屋里走。那没良心的父母没给孩子留下名字,于是他便顺口给他取了个法号,净善。意为干净善良,千万别跟他爹娘一样。   后来净善长大后听人说起他的父母,心里想他们做事还真是一脉相承,一开始为了追求爱情放弃信仰,后来为了追求自由放弃道德,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传,净善虽然从小就被香火熏着,耳边环绕的都是诵经或敲打木鱼的声音,不管白天黑夜地与佛祖打着交道。但他就是对佛法生不起兴趣,日日过得浑浑噩噩的。   这种无趣在把他养大的住持去世之后,尤为明显。以至于久而久之一不小心他就成了别的和尚口中最没慧根的人。   没慧根也好啊,这样他混吃混喝也没人管,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而他还过得自在。   但他没想到这种自在会在某一天将自己送上别人的刀口。   那突然出现的三个人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生得十分精致,身形高大双肩平阔,眉眼好看得让人忽视自己的处境,就是腿脚看起来不太方便。另外一个脸上有块疤,看起来冷冷的,五官倒是清秀。至于那个女人,他不想过多评价也没办法好好评价。   因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就握在她手里。他怕自己的眼神一个不如她的意,就会血溅当场。所以他一直保持目视前方,不敢偏头多看她一眼。   这不是怕死,是珍爱生命。   不过明显对方并不在意他的生命,他感到刀又离自己的血管近了一步,然后那女人说:“你会不会做饭?”   其实翠花也没干过威胁人这事,握着匕首抵着别人让她很不安,心一直跳得很快,以至于刚才手一抖差点没把人喉咙割破。还好这小和尚皮倒是挺厚,不然今天要是在佛祖面前杀了生,以后还怎么在这世上安心讨口饭吃。   净善感到脖子间越发的冰凉,咽了咽口水说道:“施主,有话好说,不知你问平僧会不会做饭是为何缘故?”   “你就说你会不会。”   “施主要是想吃,既然刀都在我脖子上了,我不会也得会,施主要没有这个想法,我会不会又有什么关系?”   “小和尚你念经不认真,道理倒是说得挺熟的啊。”翠花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和自己贫嘴,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激动地手又抖了抖。   这一抖,直接把净善喉结下方的肉蹭破了点皮,疼得他唉哟地叫了出来。   翠花连忙捂住他的嘴,才没让这声哎哟演变成惨叫。   “还是我来拿着刀吧。”翠花身后的萧异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她说道。   “也好,”翠花刚准备松手让萧异接过去,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不行,你下手也是个没有轻重的,还是让铁柱来吧。”   话刚说完,她就伸出另一只手把一旁的铁柱拉过来,也没问他的意见,直接将刀塞进了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们这就你看起来靠谱。”   铁柱只犹豫了一下,便顺势接过刀,欣然说道:“好。”   既然小和尚都说他不会也得会了,所以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就又往厨房溜了回去。由翠花带路,铁柱控制净善,萧异负责断后。   一路都很顺利,就是快到厨房门口时,迎面突然走过来两个和尚,于是他们只好连忙躲进了一边的转角。   “诶,这寺里的香火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可不是吗,你说那一堆凶神恶煞的人堵在半山腰,还有几个人敢上来啊,想来还得被上上下下查个遍。”   “你小点声。”   “怕什么,他们还能当着佛祖的面对我们下手?”   …………   那两个和尚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拐角里的人,让翠花他们十分轻松地躲了过去。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才出来。一出来就立马钻进了厨房,并将门迅速锁好。   “厨房这边这么偏,晚上应该没有多少人路过这儿吧?”翠花靠在门上抚了抚胸口,看着净善问。   “没有,除非像你们一样来偷吃的。”   “那就好。”   翠花松了口气,同时又忍不住感叹道:“要不是为了这顿饭,我们本来可以大大方方地找住持留宿,哪用这么躲来躲去搞得跟个贼似的。”   “翠花,我们就是贼。”萧异看着她说。   说完他眉间皱了皱,又接着说:“不过还好我们没有直接去找住持,不然现在恐怕真的被当作贼抓起来了。”   “什么?”翠花不解地问,然后想了想,猛然惊醒道:“刚才那两个和尚说山腰有人在守着查人,你的意思是这寺庙其实被人控制着?”   “没错,既然连香客都要经过严格把关才能进来,我们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这儿,要怎么解释?说起来,还得亏这顿饭救了我们。”   “也是,总不能跟人说我们是从柴房里爬出来的吧。”翠花点点头。   点   完头,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翠花慢慢转过头,看着依旧被铁柱拿刀摁着的小和尚说:“你觉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   净善瞅了瞅她的眼睛,连忙应道:“没有没有,施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好。”   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对对方做什么,既然这和尚这么识趣,便也不再恐吓他了。   但没想到一边的铁柱倒是开了口:“你就这么相信他了吗,万一他转头就跟别人告发我们呢?”   听到这话,还没等翠花说什么,净善心里又凉了三分,闭了闭眼,脑子里快速搜索着往日看过的经书,义正言辞地说:“你们放心,平僧绝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我帮助你们瞒下来,就是救了三条命,你们看,这一下造二十一级浮屠,我怎么会舍得去告发你们呢。”   说完净善就忐忑不安地看着翠花,他多么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我相信你这几个字啊。但翠花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望望铁柱,再转头看看他,最后对着铁柱说——   “我觉得你们两个长得似乎有点像诶。”   之前因为一直在暗处,后来又忙于躲避,翠花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小和尚的长相。现在在光亮处仔细一看,她这才发现问题。虽然铁柱的脸上有道疤,但五官大致还算看得清楚,他的嘴和鼻子跟这个和尚的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脸型,也如出一辙。   虽说没有八分像吧,但至少还是有个五六分的。   “你叫什么名字?”翠花问那和尚。   “名字?平僧法号净善。”   “我是说你还有没有俗家的名字,或许你以前有没有去过一个铁铺,认不认识他啊?”翠花激动地指着铁柱。   净善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怀疑自己跟这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有什么血缘关系。微一错愕,他便也转头仔细地看了看旁边这人。   嗯,的确是有几分相像,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我没有俗家名字,也没去过什么铁铺,更不认识施主的朋友。”   翠花还是不死心,又换了个人问:“铁柱,你有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没有。”铁柱波澜不惊地回道。   由于双方当事人都否定得太快,又都没什么反应,所以翠花的热情还是终于慢慢削减了。也对,总不可能是铁柱他爹背着媳妇在外面跟人生了孩子,毕竟一般这种事,还是发生在大户人家比较常见。   一个天天打铁的汉子,哪有那么多歪心思呢?   虽然这样想着,但翠花心里总是有个梗翻不过去。直到站在灶台旁的萧异朝自己招了招手,说——   “找了厨子又不做饭,到底还吃不吃肉了?”    ☆、关于做饭这件事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被威胁的情况下,被迫承认的东西大多是没什么可信度的。但翠花没想到,这净善小和尚说自己“不会也得会”虽然听起来勉强,但却拥有非常高的含金量。   的确,对净善来说,其实在听到对方要挟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做顿饭的时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在他会的为数不多的几样技能里,下厨倒是算比较拿手。要是今天他们是让他给人超度或是为谁祈福,虽然这是属于作为和尚的基本业务范围,但他也只能说自己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被寺里上上下下标榜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和尚,十七年来,他都做得很成功,从来没有踏出自己身上的标签一步,尽心尽力,恪守本分。   这做饭本来不属于他的本分,但寒山寺在净善八岁那年突然实行了一个制度,就是弟子轮流负责伙食。两两组队,每三天换一次岗,在那三天里,这两个做饭和尚的作息和日程可以不受管制,就算一整天不进佛堂念经也不会被责罚。   于是这样一来,一到轮到自己做饭的那三天,就是净善最为兴奋的日子。这一高兴,对于下厨这事,他倒还做得很是认真。虽然每天做的不是白菜就是萝卜,但他都还能做出不一样的风味来。   也因为这样,刚刚他在炒完一盘青菜给那三个人尝了尝之后,立刻获得了一致赞赏。   色泽油亮,口感脆嫩,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火候也掌握得刚刚好。   其中最为捧场的当属翠花,作为一个厨艺小白,对于一个小和尚做饭比自己一个女人做得还好吃这件事,除了一丝瞬间闪过就消失不见的羞愧外,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刮目相看。   人不可同日而语,和尚不同的方面也不能相提并论。   既然掌勺的人有了技术保障,那接下来就该上硬菜了。   “呐,虽然你不吃肉,应该也做过肉,但是做法或许都差不多。”翠花兴冲冲地跑到柱子那边取下了肉递给净善。   净善看着眼前的肉,眼皮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是要坏事了。   “施主,这……这肉你不能碰。”   “为什么?”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肉的主人可大有来头,你们惹不起。”他表情严肃地说。   “你这和尚管这么多干嘛,我们惹不惹的起是我们要考虑的事。”   “不行,我要帮了你们我也得小命不保。”   翠花刚想说话,就听萧异先她一步慢悠悠地说道:“这肉的主人要找你麻烦也是出了这个厨房的事,你要担心那么多不如先看看自己此刻命在谁手里,你说是他追究责任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就是。”翠花忙迎合道。   只见那净善顿时陷入了纠结里,眉头绞在一起,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萧异又接着说:“况且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就算明日有人问起来,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哪里会有第五个人知道,过了今晚,你依旧做你的小和尚,我们天一亮就走,谁也不会耽搁谁,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净善略作考量,心想他说的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反正横竖都得得罪人,得罪明面上的不如得罪人家还不知道的,于是把心一横,说了句:“好。”   这一得到小和尚的同意,翠花就连忙把手里的肉塞到了他手里。暗叹这萧异果然是萧异,威逼利诱都很拿手嘛。   净善既然决定帮他们做这个菜了,于是就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做。俗话说没吃过猪肉的总见过猪跑,但他也没见过猪跑啊。作为一个寒山寺土生土长的和尚,十七年都几乎是在这山上过的,没碰过肉更没有机会碰。   以前偶尔下山去采买东西的时候,闻见人家酒楼里飘来的肉香,他也不是没动过心。但自己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和尚,说到底还是在佛祖跟前长大的,这戒一破,跟自己那丧尽天良的爹妈又有什么不一样。   于是每次快要忍不住欲望的时候,净善一想想自己那没见过面的爹娘,立马就能四大皆空了。   可没想到他是守住了四大皆空,现在望着手里的猪肉却发了愁。   “你们知道这肉是切块呢,还是切片,或者是切丝啊?”老住持生前常教导他要不耻下问,于是他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翠花说:“切片吧。”   萧异说:“还是切丝吧。”   “到底是片还是丝?”他看向一旁还没发表意见的铁柱,说:“你觉得呢?”   铁柱想了想,似乎是在认真回忆什么,片刻后说:“我觉得都行。”   这下好了,问了等于没问。   最后还是净善拿的主意,他看了看这肉,肥瘦相间的纹理,应该不适合切丝,于是把它放在砧板上,决定切片。一开始没切过有点手生,毕竟是第一次碰肉,心里有七分激动又有三分对佛祖的心虚,所以切得不太好,不过过了没多久,就熟练起来了。   一边切着他一边跟那三个人说:“这肉我没做过,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吃,我记得那边碗柜底下的菜盆里还有些豆芽,不如就一起炒了吧。”   “行。”翠花点了点头,看向萧异说:“左护法,你去把豆芽拿过来吧。”   萧异话不多说,听到左护法三个字就动身走过去拿了菜来,刚拿过来,就听到她又说:“你顺便把它洗一下吧。”   于是他又到水缸里舀了水开始洗菜。   翠花支使完萧异,看了看一旁没事干正盯着净善切肉的铁柱,她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十分贴心地说:“铁柱,不如你去剥个蒜?”   “好。”   正洗菜的萧异忍不住说了句:“那教主您打算干点什么呢?”   冷不防被人这么一问,翠花愣了愣,她只是下意识地想着把身边的人都合理分工,致使这菜能早点上桌。刚才支使他们的时候,倒是确实没把自己算在这分工的一环里。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的性格应该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小姑娘,从前因为父母早亡家里除了自己没别人,后来又不爱跟人来往,所以也没什么和人交际的经验。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原来是有团队意识的啊?而且是非常利己的团队意识,自我利益占据思考的主导。   翠花是真的没印象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只感觉似乎在被西门催雪从菜地里抢回诛邪教开始,这种状态就越来越明显了。   其实萧异说那话只是想揶揄一下翠花,没曾想她却突然一下陷进某种困惑里,半天没反应,于是他只好又说:“算了,你就安心在一边看着吧,哪凉快呆哪。”   “不,”她回过神来,四处望了望,最后看着灶台说:“我……我烧火吧。”   烧火这事呢,不难。适当干燥的柴火,适当流通的空气,还有适当灵活的手脚,三者合一,就能完美地点燃并保持适当的火焰。   在这寒山寺的厨房里,柴火堆在离水缸足够远的地方,干燥是够了,屋子一共开了两扇窗,空气流通也够了,三个条件满足了两个,就是这最后一个灵活的手脚,偏偏碰上了翠花。   她花了整整一刻钟,等和尚的肉切好,萧异的菜洗好,铁柱的大蒜剥好甚至还洗了两根葱之后,她的火依旧没点起来。   除了一脸炭黑印,什么收获都没有。   说来也怪,你说怎么她只要一把木柴搭上点燃的干草上,火就立刻熄了呢?有一次好不容易没熄,但等她多搭几根柴火上去,没多久就灭了。   虽然自己以前不做饭,但烧个火也没有这么难吧。   当下要是有人进了厨房,一定会发现他们此刻的状态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翠花黑头土脸的把脑袋埋在灶台底下,另外三个人表情莫测地齐齐蹲在她身后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要不还是我来吧。”铁柱眼看着翠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尽管翠花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但为了捍卫自己尊严,为了那一句“我烧火吧”的承诺,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铁柱的建议。   “教主,你还是先把脸擦擦吧。”萧异不无嫌弃地说道。   于是翠花顺势抬起左手往脸上一抹,原本就黑乎乎的脸上又多了几个手指印。这一举动引得蹲在她右边的净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听到笑声,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羞恼着呢,没想到从后面伸出了只手来,那只手把自己的衣袖往她脸上轻轻地擦了擦。瞬间一股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翠花反应过来这手应该是铁柱的。   “你别把自己的衣服蹭脏了啊,我的脸待会儿洗洗就好了。”她脸色微红地说道。   “没事,我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来。”铁柱若无其事地回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脏东西被擦掉了,眼睛就看得更清楚了的缘故,接下来翠花又试了几次之后,火终于被点起来了。   生好了火,几个人这才揉了揉早已蹲麻的腿脚站起身来。站起来后,萧异表情痛苦地看着翠花说:“教主啊,您生个火,我这条断腿又得废一次。”   而净善则准备开始炒菜,看着灶上的菜盆,疑惑地问:“我记得应该是黄豆芽啊,这芽上的黄豆呢?”   她没理萧异,顺着净善的眼神往那菜盆里看去,果然洗好的豆芽上的黄豆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白嫩嫩的芽茎。再往水缸旁一看,那地上一堆黄澄澄的不是黄豆又是什么。   翠花看着那堆被摘好的芽茎,心里一动。    ☆、关于矛盾的黄豆芽   “你不喜欢吃黄豆?”   “不,我喜欢,我不喜欢吃黄豆芽。”   “真巧,我也是。”   前人常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翠花以为这黄豆和豆芽也不可兼得。不,不是不可兼得,简直就是不能兼得,必须,一定,绝对,不允许兼得!   豆芽,一种口感清脆,汁多饱满的食物。黄豆,吃起来很面,还吸汁!它们为什么,怎么可以放在一起呢?!黄豆芽上的黄豆把芽茎原本的脆爽完全掩盖了,这样的话,那就丧失了吃豆芽的初衷啊!   所以说,黄豆芽是一种多么自相矛盾的食物,完全就是违背科学的存在。   翠花二十年来一直都是绿豆芽的忠实守护者,如果碰到她要去蹭吃的那家人刚好做了黄豆芽,那她一定会偷偷把豆芽上的黄豆摘掉,只吃芽茎。   这个习惯她保持了多年,除了村里少数几家人知道外再没有别人。   没想到,今天在这寺庙的厨房里,竟然遇到了同道中人。   “先过来吃饭吧。”那边翠花正激动地拉着萧异准备深入地探讨一下关于豆芽的问题的时候,就听到铁柱端着菜碗朝他们喊道。   于是萧异这才从翠花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解脱出来。诚然,他能理解她好不容易寻到知音的兴奋,但是你非得和他研究黄豆和芽茎从物理上,从心理上不能在一起的理由,萧异表示并不是很感兴趣。   “我觉得你哪天还俗去酒楼里做个厨子,应该也能讨口饭吃。”翠花其实在吃了一大口肉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阐述自己的想法,但为了形象,还是细嚼慢咽地把菜吞进了肚子里才慢慢开口。   净善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还俗。”   “你难道还对如来他老人家有什么深厚情谊吗?刚才你打瞌睡的时候我可是看不出来。”   “施主说得对,贫僧对佛祖的确没有什么深厚情谊,但我对混吃等死无人管束的日子情谊还算是深厚。”   “哦,果然是个考虑周全的和尚。”   净善的确考虑得很周全,不只是自己的生活,对翠花他们今晚的住宿问题也想得十分周到。   寒山寺有专门给香客留宿的客房,但是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去住,他还没有这个胆识。要是对他们不管不顾,让他们自己随便想在哪个疙瘩将就一晚就在哪睡,也不妥当,万一这三个人不小心窜到别人面前,到时候难免惹起事端。   所以最后他给他们找了在东南角上一间十分偏僻,几乎没人经过的小屋子。那屋子是用来堆放一些陈年旧物的,平时一挂了锁就十天半个月无人问津。   到那屋子门口给他们开了锁之后,净善临走前特意交代了一句:“你们过了今晚就走吧,万一被抓住了千万别说我见过你们,更别说那肉是我给你们做的。”   “好。”翠花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应道。   “对了,小和尚,你还没跟我们说住在这儿的到底是什么人。”萧异又叫住刚准备转身的净善说。   “这个,”他犹豫了下,接着说:“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人,应该是个皇子王爷。”   “你没见过他吗?”   “没见过,那人平时少出后院,上山下山也不过前面来,施主还是不要打听的好,也千万别到后院去,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净善再次想提腿走人的时候,又听见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说:“还望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日见过我们。”   “这是自然,”他双手合了个十字,说:“各位施主,后会无期。”   那晚在堆满杂物的屋子里,有两个人睡得很不好。翠花是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剩下两个自然不言而谕。   第二天清晨。   鸡叫的时候才只有三分天亮,萧异就爬了起来,同他一起爬起来的还有一夜几乎未眠的铁柱。   两人看了看外面没大亮的天,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翠花,最后面面相觑地叹了口气。   “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她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萧异揉了揉额角,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不愧是剑圣,打从一开始你就认出我了是吗?”   “你的形象那么独树一帜,想不认出也难。”   铁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疤,苦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对她没有恶意。”   “有没有恶意不是你说了算,要拿事实说话,你说对吗?”   没等铁柱再次开口,一边突然传来一道伸懒腰的声音,翠花翻了个身,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这一坐起来,才发现身边的两人都早已醒来,并齐齐地望着她。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她讶异道。   萧异朝她露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微笑,扯了扯嘴角说:“我们起得不早,我们根本没睡。”   “啊?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因为我想给你留点面子。”他一副我委屈但是我不说的样子,静静地看着翠花。   翠花只好扯了扯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铁柱的袖子,问:“到底怎么了?”   铁柱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说:“你真的要听吗?”   “要。”   “你昨晚打了一夜呼噜。”   空气沉默了三秒,翠花也脸红了三秒。   但也仅仅只有三秒,三秒过后,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下次可以把我鼻子捂住不就好了。”   “那样你会死。”萧异看着她说。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了你们的健康睡眠牺牲一下,我死得其所。”   “你在佛祖跟前睡了一晚,觉悟倒是提得很高。”   “那是。”翠花说完拍了拍手,站起来接着面无表情地说:“我去洗个脸。”   然后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门。   萧异看着她走远了,笑了笑,头也没转地跟铁柱说:“你看,她编不下去了。不如你接着编你到底有没有恶意?”   这天中午,寒山寺弟子在集体用过午饭之后,就四散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准备小憩。   午饭吃的是平时少见的素丸子,净善很是满足地爬上床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正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头顶上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叫唤。   “净善,净善~”   他心中警铃大响,保持姿势,没敢动作。   然后又听到一个女声似乎是埋怨地说:“萧护法,我就说不用爬上来,你非得爬上来做什么呢?”   没人应答,她又说:“你是不是对爬人家屋顶有什么特殊情结啊,上次偷我厕纸的事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没跟你计较,现在还把我掳上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小点声,被人发现了我可不带你下去。”男人回到。   另一个声音又说:“翠花,他什么时候偷过你厕纸啊?”   听到这里,净善终于发现这屋顶上的几个人,看起来就是昨晚那几个逼着他做饭的人。   于是他故意咳了几声,从床上坐起了身来,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说好了后会无期的吗?”   语气里颇有些心累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等他们几个人从屋顶上爬下来的时候,净善已经穿好外衣坐在桌子旁一边喝茶一边等他们了。   刚一进屋,萧异就感慨道:“没想到你们寒山寺这么有钱,一个小和尚就能自己睡一个屋。”   “不,”翠花几步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看着净善说:“我猜是因为你们人少吧,房间和人数比例太大,所以都能分配到单间?”   “都不是,这屋子是我七岁的时候绝食了三天三夜跟老住持求来的。”   此言一出,翠花看这和尚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没想到这和尚看似没志向又没骨气,但是心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还是很执着的嘛。   连带着眼神不一样的还有铁柱,他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旁,仔细地打量了这屋子的上上下下,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能不能告诉我各位找我到底又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说这样的话,很伤感情啊,小和尚。”翠花眨了眨眼说。   净善嘴角抽了抽,直觉感到不太好地问:“又有什么忙需要我帮?”   “我们下不了山。”   原本今天早晨,趁着寺里在弄早饭的时候,他们到厨房偷了几个馒头就打算离开这里的。但是没想到半山腰几乎被一群统一皇家制服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那阵势别说是人了,就连只鸭子都跑不过去。   其实要是硬拼的话,虽然萧异断了只脚,但面对那群吃官家饭的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不过既然他们从诛邪教逃出来就是为了避免麻烦,现在也没有必要去主动招惹麻烦。   于是他们又从半山腰灰溜溜地爬了回来。   “你有办法带我们下山吗?”   “施主强人所难的能力实在不一般。”   “到底行不行?”萧异把匕首从腰间拿出来一边把玩一边说。   “办法有倒是有,不过得等几天,四天后我们要下山采办过冬的新棉被,到时候你们可以混在里面。”   “好。”    ☆、关于爱情的产生   一般来说,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产生方式。   第一种是自然产生,也就是适龄男女自行相互看对眼。   可能是在某个下雨天的桥头,你撑着伞从桥那头缓缓走来,一不小心撞进了桥这头的我的心里。   又或者是某场庙会,你带着最喜欢的面具穿街走巷,刚好碰到花灯下带着同款的我。   这种方式的爱情最浪漫,也最让人心动,但是实际成功率却很低。   第二种是人为产生,也就是适龄或不适龄的男女强行让另一方对自己看对眼。   比如说那个下雨天,我在你常经过的那座桥头,撑着伞等了好久,见你走过来立刻把伞扔了,淋成个落汤鸡冲到你的伞下,问你说:“姑娘,可以带我一程吗?”   还有那场庙会,我像个变态尾随了你好久,直到你带上那张我其实不太喜欢的面具,然后花了两倍的价钱从老板手里买了最后一个,接着找到拥有最完美光线距离的那盏花灯,波澜不惊地说:“好巧。”   这种方式的爱情掺了点刻意,一方的不知情成全了另一方的处心积虑,虽然也让人心动,但总有点不公平。   第一种成功率太低,第二种又有点不公平,那么什么才是最完美的爱情产生方式呢?   这就要说到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的第三种,神为。   不是自然,不是人为,是神为。这个神为呢,可以是月老兴血来潮就给你们俩绑了根红线,也可以是观世音见你痴情万种于是让你们在人世生了牵连。   这种方式由于神的强大,成功率比较高,又因为是第三者介入,所以对于男女双方而言,便相对公平。   而翠花的爱情之路,她认为靠自然产生是基本靠不上了,毕竟身边能接触到的适龄男性,就只有一个被拒绝过的初恋,还有一个光有皮囊的瘸子。而人为呢?她又没有那个脸皮和谋划的心劲。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第三种神为,来结束她二十年的单身。   那天净善说他们可以混在采买棉被的队伍里下山,但是要等四天,于是他们三个人就欣然在寒山寺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两天,到了第三天,萧异终于对每天躲在杂物间的日子感受到了无聊,因此撺掇着翠花出去溜达溜达。   萧异这一提醒,她就想起了自己正身处寺庙,看起来还是规模有点大的寺庙。那么这里的神佛,想来应该挺灵的吧。   于是本来萧异撺掇她,最后却变成了翠花拉扯着他非得去找观世音菩萨,一起出门的,还有后来自行跟上的铁柱。   观世音作为一尊大菩萨,还是很好找的,大概因为上山拜观音的人比较多,特意单独盖了座庙堂。   他们找到那的时候,里面正好有两个小和尚在打扫,于是只好躲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等那俩人走了之后,他们才迅速溜进去。   “你们俩要拜吗?你们要不拜的话就帮我在门口看着点吧。”   “没想到你这么迷信,你到底是想求什么呢?”萧异嫌弃地看着她说。   翠花赶紧“嘘”了一下,望了一眼背后的观音像说:“在菩萨面前说什么迷信,小心观音让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萧异了然道:“原来你是求姻缘。”   此话一出,铁柱也颇为诧异地看着翠花。   “咳咳,”她把手捂在嘴边咳了两声,毕竟是个大姑娘,耳朵有些发红地说:“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来求子,是我考虑不周全,没有对象怎么求子,还是要有个先来后到。”萧异说。   “你分析得真对。”   “过奖。”   “那你可不可以先一边待着?”   “不行,我也要求。”   翠花笑了,转头看着一边的铁柱说:“他刚刚是不是说过‘先来后到’,你听见了吗?”   “的确如此。”   话刚说完,还没等萧异开口反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正准备找地方躲一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把门给关了。”   一边说着那人就一边推开了门。   来人是两日未见的净善,他刚在路上碰见两个被罚打扫的和尚,只见他们急匆匆地往回跑,说是好像把打扫用的扫把忘在观音像旁边了,要是被主持发现了说不定又要被多罚扫几天。   净善心想怪不得你们会被罚扫,扫地的竟然还能忘记拿扫把,这寒山寺再多几个和自己,和他们一样的和尚,早晚得关门。不过正巧他也要过这附近来一趟,所以就顺便给那俩兄弟做了个人情,说他帮他们把扫把拿回来。   见往日寺里盛传不靠谱的净善竟然要帮忙,那俩和尚一下没反应过来,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于是净善刚到这门口就发现门竟然关着,心里一边吐槽那俩人记得关门却记不得拿扫把,一边嘀咕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在帮别人的忙。   然后他就看到了前两天刚找他帮忙的那几个人。   “你们,”净善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三个正齐齐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这不会是要偷观音像吧?”   说完他下意识地迅速冲到神像前,双手张开做出保护的姿态,说:“不行,你们偷几个馒头,偷几块肉就算了,偷观音像是会遭天谴的!”   …………   萧异几步走上前,站在净善半米不到的位置,身高的优势使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眼神里流露出几许审视,看得净善腿脚一个哆嗦,心里忐忑不安。   然后听见他说:“小和尚,你真可爱。”还没等净善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我们只知道偷东西的错觉?”   净善听得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善,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一个人绝对打不过这三个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的人,要不就让他们把神像偷走吧,佛和我,还是命更重要。   正这样想着,他眼角一瞟,突然激动的指着右边说:“还说你们不是偷,你看她!”   萧异疑惑地顺着净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翠花正四下打量着眼前的神像,一会儿伸出手量量宽度距离,一会儿撑着脑袋在思考什么,一会儿又张开双手试着抬了抬底座。而铁柱已经被她支使到门口望着风了。   “你在做什么?”   “啊?”翠花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萧异答道:“我觉得这和尚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萧异眼角跳了跳,说:“怎么说?”   “你看啊,既然我要求姻缘,单单拜这一次肯定是不行的,每天来拜菩萨的人那么多,她老人家不一定记得我,要是我能把这神像请回诛邪教,有事没事拜上一拜,菩萨肯定就能感受到我的虔诚。”   “那你乱动她的神位,不怕菩萨怪罪你?”   翠花想了想,说:“我把她的眼睛用布遮住,这样观音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一睁一闭就当是睡了一觉换了个床。”   “你想的真妥当。”   净善眼看事情就要真的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了,于是只好试着开口:“其实,那个,施……施主你要是求姻缘,这观音倒不是寺里最灵的。”   “那是什么?”   “后院有棵姻缘树,据说是月老下凡的时候亲自种下的,您要不去看看?”   翠花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好啊!”   走出佛堂的时候,萧异转头又看了一眼那神像,观音似笑未笑,他若有所思地在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关于姻缘树和鸟屎   十一月二十一日,立冬之后的第十三天,寒山寺由于位在高处,气温急剧下降。   又或许是由于高处不胜寒,前一天夜里山顶的寺庙里突然下了场雪,雪不大不小,正好在杂物间门口积了薄薄的一层。   清晨一推开门,翠花就看到外面白茫茫地一片。掉完树叶的光秃树枝显得十分萧瑟,吐出口浊气立刻就被冷成了一团雾。   昨天后来她跟着小和尚去找了那棵姻缘树,树种在后院,是属于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的地盘。门口有两个壮汉守着,平时不怎么让人进去,为了满足翠花的心愿,也为了保护自家观音像能安稳度日,净善给他们另找了个不起眼的入口。   那入口还有个俗称,狗洞。   狗洞设计得非常人性化,明明是个供狗进出的小口,却偏偏正好能通过一个人。翠花看到它的一刹那,不禁感叹这寺庙养的狗可真够大。   她从小到大,钻过很多洞,也算是个蝙蝠洞里打过蟑螂,蜘蛛洞里杀过蚊虫的英雄。但这狗洞,她倒是没爬过,也没生过要爬它的念头,毕竟比起前两种洞来说,它未免显得小气了些。   也正因为如此,狗洞于她而言,倒平添了几分新鲜感。翠花认为人活着就是要不断探索发现,自己向来也是个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于是在净善率先弯下身子爬过去之后,翠花也二话不说地紧随其后,钻到了狗洞的那一头。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的确是一番不一样的体验。   钻过去之后,她又弯下腰,在洞门口眨着眼睛问另外两个人:“你们不进来吗?”   萧异看着她,似乎有些什么话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就不进去了,反正是你求姻缘。”   “你之前在观音像前不还说你也要求的吗?”   “此时非彼时,我突然悟到,姻缘这种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地好。”   “顺其自然是好,但要顺其自然就得不到呢?”   “单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翠花不再看他,转头问向铁柱:“你呢?你进来吗?”   “进来。”话音刚落,就只见一个黑色身影蹲了下来,翠花还没反应过来呢,铁柱就已经站在了洞的这一头笑着看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自若。   这种时候,一个人的心理素质与真正实力就展现出来了,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连狗洞都不敢爬的人,以后也难成大器。   带着对萧异的鄙夷和对铁柱的赞赏,翠花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说了一句:“走吧。”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走出去还没有三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咳嗽声,和一句:“等我。”   翠花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明显浑身不自在的萧异,问:“你不是说单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吗?”   “单身固然个不错的选择,但不单身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觉得还是最好的和我比较相称。”   尊严和面子常常被人认为是同一种东西,实则不然,尊严讲的是内在的骨气,面子讲的是外在的一口气。既然萧异已经放弃了自己坚持的尊严,那么翠花也要顾及一下他最后的面子。   所以听完那句话,她并没有拆穿他,而是很贴心地不再追问。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颗种在后院东南角上的姻缘树。大概是那个大人物喜欢清净,平时不爱让人打扰,除了院门口那两个壮汉外,院子里几乎没什么人。   也因为这样,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们的行动就自由多了。   据净善说,这株姻缘树可大有来头,是一百多年以前一个得道高僧在此种下的。传说那高僧所到之处情爱遍地开花,姻缘通通结果。生前有僧中月老的称号,死后则直接被传为月老下凡。   于是这棵树作为那高僧留在人间唯一的遗物,就此被人们奉为求姻缘的至宝。说来也怪,这树几乎百试百灵,只要是求得回应的姻缘,最后一定会相携到老。   “什么是求得回应?”翠花问。   “你站在树底下,心中默念所思慕之人的名字,只要树上有露水正好滴到你的头顶,就算是月老的回应。”   翠花觉得这个方法很简单,找到哪片树叶上有露水,就站到它底下,等着被“回应”不就好了。   这样一想她就兴冲冲地跑到树底下去了,可没想到找了半天,这树上竟然一滴水也没发现。   果然还是不能心存侥幸走捷径,于是她只好乖乖地站在树下,准备念个名字试试。想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能想到的人名。没办法,翠花只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自己对未来对象的要求——长得好看,有钱有权,没爹没娘,对我好,对他自己好,心中有我,还要心怀天下。   “啪嗒”一声,翠花听见自己头上似乎被什么液体砸中了,她惊喜异常地伸手去摸,拿到面前一看,这颜色不对啊,再一闻,是泡鸟屎。   接着一只不知名品种的小鸟突然从树间飞起,发出“嘎嘎嘎”的几道叫声。   果然还是自己太贪心了吗?   “怎么样?月老他老人家有没有给你回应啊?”萧异在树外面问。   有点羞怯,有点蒙圈,又有点愤怒,这几种情绪掺在一起,就变成了恼羞成怒。所以恼羞成怒的翠花没有回答他,只是跑到外面把他和铁柱都一把拉了进来,心想鸟屎不能我一个人接。   “刚刚我没准备好,你们也求一下吧。”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一女两男齐齐站在树底下,通通不言不语,只一心望着没什么可看的树干,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思绪。   站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吧,翠花快站成个活石头了,这树依旧没半点动静。   “小和尚,你这树不行啊,那什么高僧是骗人的吧?”翠花忍不住朝外面的净善喊道。   在外面被寒风吹着站了半天岗的净善一听这话,给她翻了个白眼,说:“施主,我都说了,要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确为你的命中注定之人,月老自然会有回应的,没有回应只能说明你想的人不对啊。”   “翠花,也许是今日太冷了,树上的露水都结了冰,明年春天我再陪你来一趟吧。”铁柱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安慰道。   翠花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大冬天的,树上怎么可能有露水呢,更何况月老他老人家也许也要冬眠,不出来见客的啊,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而萧异则在一旁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心情有些郁闷和压抑。   “那我们走吧。”   说完三人就转头往外面走,净善见他们终于出来了,这才放下心来,要是他们坚持在里面和这树杠上,指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了。   刚走出一步,翠花还是不甘心地又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啊!”翠花惊喜地叫道。   “怎么了?”萧异和铁柱也齐齐回头。   “你们看见了吗?刚才有露水滴下来了,就在我们站的地方!”翠花伸出手激动地指着他们原来站的方向。   “是吗?”萧异往那边瞅了瞅,接着说:“我没看见啊。”   “我也没看见。”   翠花按耐不住脸上的欣喜,说:“是真的,一共滴了两滴,我眼睛好着呢,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翠花的确看得很清楚,那两滴露水清晰透彻,洁净无暇,绝对不会是诸如鸟屎之类的其他东西。   之后回去的路上翠花一直在琢磨那露水滴下来的位置到底应该是谁的头顶,但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看见萧异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就连再爬狗洞出去也是高高兴兴地,没有了原来的那份窘迫不自然。   当天晚上萧异和铁柱都睡得很好,反而只有亲眼看见了露水滴落的翠花很迟才入睡,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到底是哪两个人的愿望成功了呢?   因此今天清晨,起得最早的也是她。只是忽来的一场雪,让她暂时忘记了困扰她一整夜的问题。   萧异没多久也起来了,他走出门就看见翠花正站在雪地里堆着雪人,双颊被冻得通红。见他过来,她似乎急切往前大跨了一步,这不跨不要紧,一跨,翠花就猛地一头扎进了雪里,摔成了个狗吃屎。   “你能不能小心点,你是看到我,又不是看到神仙,急什么。”萧异连忙跑上前去,把她从地下扶起来,一边扶一边说。   翠花拍了拍雪,感慨道:“我娘果然说的是对的。”   “什么?”   “你不知道吗?明日是节气小雪,老人家都说在小雪的前一天下雪,那这天准没好事。”   萧异无奈道:“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怪下雪就算了,还能扯到老人家身上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迷信啊?”   翠花身上摔得疼,所以懒得搭腔,不过还是心想你才认识我多久啊,了解我才怪了。老人家的话,怎么能是迷信,顶多是生活的经验。   从雪地里回去之后,铁柱也早起了床,他们三人洗漱洗漱,净善就拿着一堆衣物过来了。   净善的想法是让他们几个穿上和尚服,头发就用大帽毡遮住,到时候他会让另外同行的几个都这样打扮,他们就可以混在里面下山了。   说起来很巧的是,一起下山的另外两个刚好是那天净善帮忙拿过扫把的罚扫和尚,因为欠了他点人情,他又威胁他们如果不帮忙就会把落扫把的事告诉住持,所以也说好了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他的想法很不错,实施起来也没遇到太大的困难,就只是到半山腰的时候那群官兵还是狐疑地指着翠花说了句:“这和尚怎么长得这么秀气?”   当时确实把翠花吓了一跳,但萧异在那官兵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之后,他们还是被安全放行了。   下了山,净善他们就去货庄买棉被了,与翠花几个道了声别,两行人就各自散开了。   他们到的是山下的一个小镇,镇子不大,但是货物门店都很齐全。翠花摸了摸吃了好几天素的肚子,决定先找酒楼吃个饭。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好奇,问萧异那时候到底对官兵说了什么。他说,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和尚自小被人断了命根,所以才长得阴气了点。   然后那顿饭翠花也不怎么吃得下去了。   吃完饭,他们出了酒楼就在街上随便溜达了一下,在糖人师傅那看了看,去风筝铺上摸了摸,又去跟首饰老板聊了聊。   直到溜达到一个巷口的转角。   “啊!救命……救……”巷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和呼救声。   那声音虽然因为害怕变了形,但是翠花还是能听出来并不陌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冲过转角往那声音奔去。   巷子中央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胸口上正往外汩汩地冒血。一边的墙上是刀剑插入胸膛所溅出来的血迹,而原本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拿剑的蒙面黑衣人,听到翠花跑过来的脚步声之后就迅速翻上了围墙,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屋顶。   翠花只看到那黑衣人的一个背影,虽然隔得远,但她还是从身形与佩剑中认出了她的身份。那个不日前被她赶出诛邪教后就杳无音信的前左护法,那个就算她背叛了他们,所有人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难以释怀的叶孤橙。   然而当下她没有机会考虑那么多,只能第一时间奔到躺倒在地上的人身边。   那个人,是净善。   约莫是五,六岁的时候,那年的小雪前夜,翠花那个后来早逝的娘亲坐在火炕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说:“花花啊,外婆以前跟娘说,要是小雪的前一天下了雪,那天准保没好事,所以你今晚就别出去跟那几个熊孩子打雪仗了,乖乖听娘的话啊。”   那个晚上她真的很听话,没有出去找好不容易说要带她玩的几个小伙伴,就躺在炕上看了一夜娘亲给她织毛衣。   十多年后,她招惹了一个小和尚,那和尚除了爱偷懒了点,也是个很听话的和尚。如果没有认识她,应该会与世无争地继续偷懒下去。   十一月二十一日,立冬之后的第十三天。小雪未到,寒山寺下了一整夜的雪。   娘说这样的天肯定没好事,她不知道,没好事到底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她。    ☆、关于断脚和挖坟   一个月零两天,仅仅相隔了一个月零两天,从上个月十九到这个月二十一,翠花已经亲手埋掉了两个人。   净善死前只有三个遗愿。   第一个遗愿,是不用去追究杀死他的凶手,其实这个他不说恐怕也没有人去追究。翠花知道凶手是谁,但她现在打不过叶孤橙,打得过的萧异又没看到凶手,就更不用说既打不过又没看到的铁柱了。至于为什么翠花不把凶手的身份说出来,这一点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说出来的话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会发生改变。   第二个遗愿,是希望他们哪天如果碰到他的爹娘,替他问一句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又为什么不要他。他扯着最后那口气给他们说了他爹娘的故事,于是翠花只好在唏嘘中答应了下来。然而这个遗愿其实和第一个一样,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先不说他们有没有机会在茫茫人海中见到他父母,就算见到了,仅凭净善一个模糊的故事,恐怕也认不出来。   第三个遗愿,是别把他的尸体运回寒山寺,在镇子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且下葬时最好给他买身新衣服。他说自己是和尚和尼姑□□的恶果,恶果从清修之地开始,结束的时候就别去打扰佛祖的清静。   前两个遗愿,没有什么实现的意义,这第三个,操作起来倒是很简单。因为之前承过净善炒肉的情,今天又因着他才能顺利从官兵的排查中脱身,所以对于他的死,他们总不能无动于衷。因此在净善闭上眼睛之后,他们依着第三条遗愿,没有将他的死讯告知另两个一同下山的和尚,也不打算再联系寒山寺。   由于有尹不身在前,这次挖坑埋人翠花已经有经验多了。刨土,裹草席,填土,立墓碑。   “这墓碑上刻点什么好呢?”萧异拿着小刀暗自嘀咕。   翠花想了想说:“就刻,翠花之友净善吧。”   她是这样想的,上次萧异说尹不身因他而死,所以成了他的朋友,那么从叶孤橙逃走的背影来看,这小和尚大概率也是因为她而死的。况且净善从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倒是和从小没爹没娘独自长大的自己也有些缘分。   接着萧异没多问什么就按她的说法刻好了墓碑。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安顿好小和尚的尸体之后,翠花对接下来的行程赶到迷茫。毕竟出来的时候,一心想的只是摆脱西柯和那群正义人士的围剿,并没有对逃出来之后的路线作详细的安排。   “那个,翠花,”一旁的铁柱突然唤道,他看着她满脸抱歉地说:“我可能暂时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再过十来天是我爹的忌日,虽然被大哥赶出了门,但还是说好了每年都要回去祭拜一下的。所以……”   “所以你现在就要准备回家了是吗?”翠花替他接着说。   “是的,接下来你自己多注意安全,过了风头,就别在外面逛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我看还是挺危险的。”   翠花点点头,问:“你今天就回去吗?这么急?”   “也不知道这个镇子离村多远,所以还是早日往回赶以免误了日子。”   “好吧。”   铁柱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也没说,只是道了一句:“就此别过。”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还是可以来诛邪教找我,只要我翠花在诛邪教一天,就有你一口饭吃。”翠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   “好。”   铁柱临行前还和萧异对视了一眼,他俩的眼睛里是翠花看不懂的情绪,然而谁也没开口,她猜不到究竟是什么。   不过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日子,作为好不容易出现在翠花身边的老家故友,给她带来了很多亲切,此刻一走,她又颓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失落中。   “人都走了,叹什么气。”萧异哼了一声,不满地说。   翠花没理他,又叹了一声。上次那声叹的是铁柱的离开,这次这声,叹的是身边还留了个没几句好话的萧异。   “你要舍不得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啊。”   “对哦,”她眼睛瞬间发光,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次都逃出来了,诛邪教也没人跟着我,现在跟着铁柱回村,不就正好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萧异,你太聪明了!”   话刚说完,翠花就作势要朝铁柱离开的方向跑去,神色兴奋,脚步急切。   没跑出两步就萧异拉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连忙说:“第一,你就算回去了,既然诛邪教上次能把你从家里掳过去,就能再掳一次。第二,如今你是跑出来了,可诛邪教教众上下此刻都因为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你在这种时候弃他们而去,不会觉得于心不安吗?”   听了这话,翠花本来还在挣扎的脚步立刻顿住了,她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萧异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萧异笑了,说:“所以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吧。”   翠花在心里默默地对于自己的智商鄙夷了一下,以至于也没有发现萧异话里那句“乖乖地跟着我”有什么问题,甚至还略惭愧地说了句:“怪我没读过书,想问题太浅薄。”   “是,下次多看点书,充盈一下自己的知识面,想问题才能深刻。”   “你知道什么书比较好吗?”   “论语,礼记,中庸,四书五经都很不错,说起来正好我山庄里有很多收藏的典籍,你要不去找几本来看看?”   “是你收藏的吗?”   “不是,我的都是剑谱,那些都是我当年那一心考功名的姥爷收藏的。”   “哦。”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不如就今天吧。”   “好。”   说完这个好字,她才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自己刚刚是答应他去铸剑山庄吗?   “慢着,我不去你那破山庄。”上次去一趟,愣是被萧异以各种理由扣在上面不让她回去,要不是后来在吃饭的时候跑了,说不定现在她还在那等着永远修不好的刀呢。   萧异一听这话,瞪着她说:“什么叫破山庄,为了上次那婚礼,我让人上上下下都修缮了个遍,不是豪华山庄,也是个完完整整没有破损的山庄。”   …………   “这个,萧异,我发现你书读的多,思考力是够了,就是理解力好像不太行。”翠花十分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接下来,他们就关于萧异的理解力问题进行了深度探讨,从翠花的举例论证,到萧异的逻辑反驳,差不多讨论了大概十多分钟吧。萧异眼看这个问题越讨论下去越没有结果,只好摆出了一张严肃脸,道:“我要回去拿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无终剑。”   翠花对于无终剑,算是早有耳闻,传说这把剑是由萧异亲手锻造的,削铁如泥,曾经败在它手下的兵器,大多不是毁损,就是彻底报废了。而萧异一身独到的剑法,不知师承何处,却正好将那剑的威力发挥到几近人剑合一的地步。   “你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拿?”说起来,在萧异拄着拐杖到诛邪教应聘左护法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人什么护身的刀剑都没带,但当时被他的断脚吸引了目光,倒是没深想这个问题。   萧异没回答,只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看到它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   别人不愿意告诉你某件事的时候,要么是惊喜,要么是秘密。从萧异的语气神情来看,这大概不是秘密,而是一个惊喜。但翠花又想不出来能有什么惊喜,不过她还是明智地选择不再追问。要万一真是个惊喜,提前得知答案岂不是很没有意思?   至于为什么萧异要在此刻回去拿剑,翠花也替他想到了理由,几天前他们从诛邪教跑出来,说起来除了诛邪教少数人和寒山寺的和尚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但是今日却在他们身边发生了这样的惨案,说明他们的身边其实危机四伏。萧异作为一个剑客,没有剑在手,也难保绝对的安全。   翠花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通灵至性的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姑且答应陪他回去取一下剑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得到她的首肯,两人终于决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先去铸剑山庄取剑,再另做打算。既然要回山庄,那他们还是得先去镇子上买两匹马或者一辆马车。   然后在走去镇子的路上,翠花看着前面走得健步如飞的萧异,心中再次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对劲。   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萧异,你的腿什么时候好了?”   就在刚刚,给净善挖坟的时候,他还一瘸一拐地,翠花见了甚至不忍心地接过他手里的铁锹,让他去一边休息换成自己来挖。怎么这才一会儿,他的脚就能正常行走了呢?   “这个,”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故作镇定地说:“哇,那什么铁柱一走,我就立刻身心通畅,没想到腰也不疼了,腿脚都好了呢。”   “你腰什么时候也疼了?”   “老毛病,没事没事。”   “有事!你这也疼,那也不好的,身上没几处健全,早知道我挖坟的时候就多挖一个了。”   翠花满脸愧疚并懊悔不已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上厕所冲完水不小心把手机掉里面了233333333 然后一天都在倒腾那手机所以没更新 现在还充不进电,心碎………… ☆、关于选择这件事   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这句话所有人都听过,上过学的,从小师长会教你,没上学的,你娘也会天天念叨。   这话之所以这么红,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做过且还会做很多次错误的选择。能一路走来永远选对的人,不是做了弊,就是老天爷不小心算漏了你一个。既然有了国民性,那走红就是时间的问题。   翠花出生的年代,时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所以那句话从小她就听过,幸运的是,在今天中午以前,还没有发生过让她深感后悔的事情,也一度让她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被老天爷算漏的人。然而,事实证明,她没有那么特别。   如果重新让她选一次,就算跑回诛邪教被西柯打,她也不会跟着萧异去铸剑山庄。   这种念头在穿上大红喜服的那一刻,尤其明显。   “新娘子不要不高兴嘛,肚子里的宝宝也会不开心的。虽然这婚事是仓促了点,但萧老庄主给你用的都是上好的物件呢。瞧瞧这钗子,上次那什么第一美人嫁进来可没有这些。”给翠花梳头打扮的大婶一边把钗子插到她头上,一边宽慰她说。说完看了眼镜子,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翠花什么都听不进去,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五个钟头前。   萧异和她在镇子上买了马,由于有过一次摔马的经历,所以翠花最后选择和他共骑一匹,她坐在他前面,以保安全。   当然,不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这是自答应陪他回铸剑山庄之后,所做错的第二个选择。   在驾马驰骋的路上,翠花突然口渴了,所以半路下马找个茶棚喝了杯茶。倒第二杯的时候,手一抖,茶水把她胸口前的衣裳全弄湿了。大冬天的,又是个女孩子,重新坐上马之后被凌冽的冷风吹得胸口冰凉。于是她一把将萧异的外衣扯了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御寒。   这是她做错的第三个选择。   骑到一个斜坡拐角的时候,萧异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爷爷,于是两人连忙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乡大夫那,检查了下倒是发现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临走的时候那老爷爷握着他俩的手说好久没碰到这样勇于负责的年轻人了,然后非得把自己怀里揣着的一个肉包子送给他们,表示鼓励和感谢。碍不住老人家的热情,翠花把那肉包子接了,并且转头就给吃了个干净。   这是她做错的第四个选择。   接着一路顺利地骑到了铸剑山庄山脚下,远远就看见路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码成整齐的一排,队伍前面站着一个气势凌人的中年大叔。   “爹?”萧异翻下马走近后发出的这一声带着点惊诧,又饱含几分忐忑,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萧同也没回应他,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旁边的翠花,摸了把胡子,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练丫头几年没见,真是越发水灵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脑子还没彻底转过弯来的时候,她就听到前一刻还对她笑嘻嘻的萧老爷子突然一声令下道——“给我绑起来!”   绑的倒不是她,是萧异。   三分钟后,被五花大绑的萧异在他爹的严厉神色下挣扎无果,只能无奈道:“我可以问原因吗?”   “你还好意思问原因?要不是西廷那小子派人找到我跟我说,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和你娘?真是长大了有出息了啊。”   “西伯伯跟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你那点破事,把别人肚子搞大了又不愿意负责,等人家闹到你婚礼上了,才肯承认。西柯那孩子受了你的气,一怒之下跑回娘家,他这才找上我讨个说法来了。”   萧异眉头一抽,问:“我把哪个别人的肚子搞大了”   “你别装了,不就是练丫头嘛。”说着翠花就看见那中年大叔,也就是萧异口中的爹转头把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事情变化太快,翠花不过是想陪萧异回来拿把剑,却在山脚碰到了他传说中早就云游四海去了的爹,接着他爹就说萧异把练三三的肚子搞大了,致使她在他婚礼上闹了一通,把西柯气回了家。是这样吗?她怎么记得萧异婚礼那天,她作为练三三只是安静地站了站,没说几句话,全是萧异说的啊?   “爹,你也知道西伯伯那人睚眦必报,我把他闺女从婚礼上赶跑了,他的话你也能信?你还不如随便找个茶馆听说书的怎么说,绝对比这个版本有意思多了。”   “要不是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你能乖乖受西廷老小子的打?”萧同反驳道,接着目光往下看了看,说:“听说你还断了条腿,怎么,好了吗?”   萧异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说:“早就好了,我让他打还不是因为人家是长辈,您老不总是说西家对我们有恩,凡事让着点嘛。”   萧老庄主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翠花说:“你就别狡辩了,你老子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和练丫头一路同骑一匹马过来,她身上还穿着你的衣服,这代表什么?孤男寡女的,你说我告诉你要让着西家,你就让了,我还告诉过你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不记得呢?”   翠花望了望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外衣,衣服上甚至还有萧异的味道,再想了下刚才骑马过来,她害怕地躲在萧异怀里,面朝里紧紧抱住他的模样,心里一衡量,这估摸着的确是不太说得清楚了。   从刚才的话里,她还听出来这萧异的腿伤原来不是酒楼的人打的,而是西柯她老爹打的,亏得她还愧疚了好一会儿。不过当下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一件事是可以解释的。   “那个,萧……萧伯伯,我没有怀孕,真的。”   这话一出成功地把萧家父子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就在翠花还想继续接着就这个话题解释一番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胃里一阵难受,接着“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萧老庄主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一脸慈祥地说:“丫头啊,你就别替这浑小子说话了,别担心,早年你婆婆,就是萧异他娘怀他的时候也是吐个不行,注意饮食就好了。”   翠花看着满地污秽,脑子猛然想起路上老爷爷给的肉包子,吃的时候没发现,现在一想,似乎味道的确有些不对,可能那爷爷揣怀里好多天了。   被绑的死死的萧异什么也做不了,看着翠花吐的一地,不忍地转过脸,认命道:“所以现在,爹你想怎么做?”   “立刻成婚!”   后来翠花是被轿子抬上山的,据说是因为她现在身怀六甲,最好不要太过操劳。而萧老庄主说的立刻成婚也真的是立刻,从上山的一路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就能窥探一般。早前那个没办成的婚礼结束后,萧异早就派人把那些东西拆了,如今再次出现,看来是老人家蓄谋已久。   而萧异看到那一路摆设,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家老爹不在山庄里等着,要跑到山脚下去接他。想必是担心自己回来上山的时候看到这副样子会扭头跑掉,而且很有可能还在回山庄的各条路上设了眼线,以至于他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及时地跑下去截住他。   果然是自己的爹,想的倒是周全。   萧老庄主不止想的周全,做得也是方方面面都很俱到。由于婚礼很是仓促,短时间内不可能把该请的人都请来参加,所以为了弥补人数上的空缺,整个婚礼现场的硬件设施都十分豪华。   豪华到翠花暂时忘了自己将是这场婚礼的主角,等那个梳妆的大婶走开后,一个人看着镜子发了半天呆。直到萧异穿着一身红彤彤难过的喜服,由两个壮汉驾着刀一左一右地护着走到她面前,踟蹰地说了一句:“那个……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完脸上似乎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我想,现在应该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我知道,我就想问问你。”   翠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诚实道:“我觉得我们还不算是互相很了解,认识的时间不长,认识的原因也称不上很浪漫。”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萧异眼神渐渐暗淡,但还是紧张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不过,我刚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没有很不愿意。”    ☆、关于藏剑室   “跑?”   “啊?怎么跑?”   “跟在我后面,我保护你。”   “哦,好。”   接着噼里啪啦咣咣铛铛地一阵兵器碰撞声,还有一声男子痛苦的闷哼。   “我说我保护你,但没让你把我往刀尖上推。”   “我……我太激动了。”   翠花在答应嫁给萧异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了从此成为一个庄主夫人的准备。兢兢业业,下半辈子都守着这个远离故乡的庄子,操持家业,学习怎么经营大家族,不怕苦不怕累,努力奉献自己,成全夫家荣华。   她甚至还做好了成为萧异完美妻子的准备,用尽自己的全部身心去爱他,照顾他,尊重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洗衣做饭。永远不离他而去,眼里只看着他一个人。   这些设想大多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她就构思好了的,那时候村子里别的适龄女孩都嫁出去了,就剩下她一个没有人要。所以她暗暗告诉自己,如果将来有人愿意娶自己,她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对他好,让他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郎。   其实嫁给萧异看似无法理解,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首先,从外表看,他符合自己的审美,甚至比她的要求还高了几个档次。从内心看,这个人虽然不太绅士,不太讨人喜欢,但是还算善良,不是什么坏人。从两个人的精神匹配程度来看,萧异和自己的智商都不是太差,虽然自己偶尔会犯糊涂,但他也不是时时都能保持精明,所以不存在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打压。从背景来看,虽然自己原本是一个农村少女,但现在的身份也是个教主,与他一个少庄主也还算不相上下。   最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喜不喜欢来看。她喜欢萧异吗?萧异喜欢她吗?这两个她都不确定,但是既然如今他们在被萧老庄主强迫着结婚的处境下,双方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极度反抗,至少可以说明,她不讨厌萧异,而萧异也没觉得她难以接受。   就这样,在经过一系列理智分析之后,翠花已经把自己的下半生和这个认识没超过三个月的男人拴在了一起。并且一心想从此为他相夫教子,安扎在这个铸剑山庄。   变数出现在婚礼结束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按世俗的礼节,他们通通走了一遍。在拜天地的时候,由于铸剑山庄房屋构造很奇怪,人家建在山上的房子都是面朝外,偏偏这的屋子全是面朝里的。他们拜堂的这间,刚好面对是一面山壁,所以一拜天地也没拜着天地,拜了堵墙。   至于这二拜高堂,翠花爹娘早死,自然没有来,来了也没人看得见。而萧异爹娘呢,本来他们都是在外面游玩着,这次突然回来之前,老庄主夫人正好看上一匹好布,跟人讨价还价脱不开身,因此就只有萧同一个人回来了。在婚礼开始前,这唯一一位长辈又突然闹肚子,硬是没赶上吉时,所以二拜高堂也没拜上高堂,拜了个空座位。   最后的夫妻对拜倒是完成得很完美,脚下站了刚刚好的距离,两个人同时弯下腰的时间也刚刚好正巧。   但也由于距离时间实在太刚好了,所以萧异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个“跑”字,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听到。   商量好之后两人就直起身来,众人只觉得这新郎新娘对拜的时间长了点,也没发现什么问题。直到萧异一只手瞬间扯掉翠花的盖头,另一只手同时从旁边站的护卫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萧老爷子了解自己那儿子不会就这么轻易妥协,担心婚礼上还会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安排了好些人盯着。但是眼看这礼都成了,大家想着少庄主也闹不出什么事,所以渐渐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果然还是知子莫若父,这一放松,就被萧异钻了个空子。在打伤了十几个护卫,自己也因为翠花一推而手臂割了个小口之后,终于冲出了现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萧同捂着肚子从茅坑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几十个佩剑的骨骼精壮的青年齐齐跪在厕所门口,表情痛苦又懊悔。   “萧异跑了?”他看这模样,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随即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礼拜完了没?”   “回庄主,礼拜成了。”   “成了就好,跑了就让他跑了吧,也总算解决她娘心头一件大事。”萧同抚了抚胡子,欣慰地说。   “报告庄主,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您不是吩咐过不要伤着少庄主吗,属下都很小心,没想到少庄主自己往刀口上撞,我们避都避不及,请庄主责罚!”   “请庄主责罚!”众人齐声说道。   萧同最后没有罚他们,反而大大奖励了一番。他是这样想的,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是从来都不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的。这次居然自己往刀口上撞,可想而知对那位练三三已经是用情至深,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对方。如此说来,自己今天安排的这场婚礼,那就意义重大了。之前这小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不承认,恐怕一开始只是想玩玩那女孩子,今天他下意识为那丫头挡了刀,大概事后想起来,就会明白其实自己已然情根深种。豁然顿悟之后,他说不定还要感谢他这个爹呢。   老庄主想得很美好,但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无知,而是过度脑补。   此刻那个传说中自己往刀口上撞的痴情而不自知的男人,正一边给伤口做简单包扎,一边时不时看两眼正满脸愧疚的翠花。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我知道,谋杀亲夫。”   萧异诧异地抬起脸,点了点头,赞许地说:“很有自知之明。”   “我这不是看到那剑朝我使过来,就一紧张,然后就顺手把你推过去了嘛。”   “别解释,越解释我就越寒心,新婚才第一天,你就能下这样的狠手。”   “真的,如果给我思考的时间,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要是你死了,我不就成寡妇了。”   “寡妇不正好,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霸占我的房产,私吞我的钱财,去找你铁柱哥哥双宿□□了啊。”   翠花认真地想了想,说:“为什么是铁柱?也可以是别的年轻帅气的小男孩啊。”   萧异卷着纱布的手一抖,把伤口再次按出血来,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与郁闷,看着翠花道:“你真的要霸占我的房产,私吞我的钱财?!”   关于这个话题,后来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两人最后决定改天再好好商讨一下婚后财产分配的问题。   而当下,萧异决定不计前嫌,先将翠花带离铸剑山庄。毕竟以他对他老爹的认识,如果找到他们,他很有可能今晚上就会把刀架在他两的脖子上让他们洞房。先不说自己愿不愿意和翠花洞房,反正他是不可能愿意被人逼着上床的。   但是在离开铸剑山庄之前,他还要去做一件事,一件他原本回来的初衷。   翠花跟着萧异一路小心翼翼地溜回山庄后院,倒是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找他们的人,想来是萧老庄主已经放弃了。   “你说把无终剑放哪里了?”   “藏剑室。”   “那间好漂亮的屋子是吗?”   “不是。”   “那边那个山洞呢,看起来很神秘啊。”   “也不是。”   “或许是在地下室?”   萧异没理她,十分钟后指着一间又矮又破的石头屋说:“呐,那就是。”   其实又破又矮就算了,毕竟真正的高手往往都在不起眼的小地方,这真正的好剑,藏在不起眼的屋里也算是遵循了历史传统。翠花作为年轻的一代,思想很开阔,接受能力也很强。只是让她不解的是,那石头屋的门上为什么写了两个字,两个她这个半文盲也能认识的生活中常见的字——猪圈。   伴随着那两个字给她带来的冲击,还有一声声雄浑有力的猪叫,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独属于猪圈的气味。   “你们的藏剑室真别致。”翠花走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感叹,不过到底也是农村出来的,对猪圈这种地方倒也没有什么不舒适。   萧异难得认真地解释说,这是因为江湖上觊觎铸剑山庄藏剑的人太多了,以往年年都有几个不怕死的上门来偷。为了避免失窃,只好将有价值的好剑都换到了这里藏。多几次无功而返的经历,那些盗贼倒是也不怎么上门了。   “那你把这地告诉了我,不怕我哪天偷偷泄露给别人?”   “你别忘了,这些现在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萧异笑着如是说。    ☆、关于碰瓷   人和人之间开始交往,很多时候都来源于一方对另一方的碰瓷。   传奇的浪漫爱情自然是这样。白素贞能和许仙相识相知相爱,有赖于断桥上小青故意在许仙面前丢了白素贞的一支簪子。许仙捡起来物归原主,这才对簪子的主人一见钟情。   人人喊打的奸夫□□也是这样。潘金莲最终走上与西门大官人私通的路子,起始于某一天把用来关门的叉竿砸在了西门庆的头上。西门庆抬头一看,于是没等发火就和那小娘子看对了眼。   不管是小青作为助攻故意对许仙碰瓷,还是潘金莲因为手拿不稳无心地对西门碰了瓷,总而言之,他们的交往的确从这里开始。   那么说起来,翠花和萧异今日手牵手走进结婚礼堂,一不小心就在对方族谱里上了自己的户口,到底来源于什么?   翠花最开始认为应该是萧异偷了她厕所里的那卷草纸,故意找茬碰瓷,逼她初九去铸剑山庄。   但是后来她想,实际上她并没有受到威胁。而且最后让她成功走出诛邪教大门的也不是他,那是什么呢?是翠花忽悠西门催雪说她要去铸剑山庄修补刀具。所以说翠花能和萧异正式见面认识,并发展下去,靠的不是萧异对她的碰瓷,而是她对西门催雪的碰瓷。   这场特殊的碰瓷中,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它的重要程度相当于白素贞的簪子和潘金莲的叉竿,那就是那把——红柄弯月刀。   但那把刀由于外形的缺陷,在行使过它借口来铸剑山庄的功效后,翠花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甚至过了这么久,再次来到铸剑山庄,她也始终没记起来那把刀似乎被萧异拿去修补之后,就再也没还给她。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你此刻正在见的这个人,这一面是不是你们的最后一面。翠花在十月初九那天把红柄弯月刀交到萧异手上的时候,也没想到那是她和它的最后一次相见。   “你刚刚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说,这把无终剑经过了重塑,已经变得更强了。”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   “它把红柄弯月刀融合在了里面。”   翠花站在猪圈里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无终剑,锋利的剑刃,高级金属的材质,还有与曾经的红柄弯月刀相同用料的红色剑柄。   重塑后的无终剑,也意味着红柄弯月刀从此以后在某种意义上彻底消失。   “你……你不经过练三三的同意就把她的剑毁了,说实话,我不看好这种行为。”翠花捧着剑,不无可惜地说。   萧异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我早就想把她那刀收回来了。”   “怎么说?”   “当初她找我铸造那把刀的时候,我一开始没同意,她非死缠烂打,我只好随意铸了一把小的故意膈应她,谁知道她后来竟然把它使得那么好,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你那么善良,一定是害怕她一入邪教深似海,拿着刀剑胡作非为是吗?”翠花真诚地看着他说。   萧异神情突然柔软下来,摇头笑了笑,也真诚地说:“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整天拿着刀算什么回事啊,她那么懒就适合天天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上街吃吃喝喝,逗鸟斗蟋蟀。”   “你喜欢她?”   “咳……咳咳……”萧异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好几下,看着翠花诧异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新婚第一天,我就有种被出轨的感觉。”翠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异也看着她,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半天。   翠花一开始真的有点生气,因为毕竟从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让自己进入到萧异妻子这个角色里了。丈夫心里惦记着别的姑娘,作为妻子,不开心是实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但相顾无言半天,气消了之后,她开始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掉的很重要的事实。   “萧异,你娶的不是我,是练三三是吗?”   翠花在脑中把这一整天的事都过滤了一遍,这才发现问题所在。首先,萧老庄主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是练三三对待的,逼迫萧异娶的人也是“怀了孕的练三三”。整个铸剑山庄也是把这场婚礼名为萧异和练三三的婚礼,甚至最后,被写进萧氏族谱的人也是练三三这个名字,而不是翠花。   所以至始至终,她只是替练三三穿了嫁衣,行了拜堂礼而已,婚礼真正的主角根本不是她。   而萧异在这场被逼迫的婚事里,没有表现出绝对的反抗,也并不是因为她,或许是他早就明白自己娶的人究竟是谁。   “嗯,你说的好像也没错。”萧异一开始愣了一下,稍作思考之后如此答道。   翠花当下本该陷入被欺骗,或者说是不小心自我欺骗的失落感里。但此时另一种情绪却莫名占了上风——   “你这人太不道德了,居然趁练三三不在,先是非法将她的名字写入你家族谱,被迫成为你的妻子,现在又把她的刀偷偷毁了,让她失去武器。哪天她回来了,看到这一切,一定不会原谅你!”   这种情绪叫,替练三三感到愤怒,十分愤怒,非常愤怒,异常愤怒。   “那个,你先冷静一下。”萧异抚了抚额道。   “不想冷静。”   “可不可以听我解释?”   “不可以。”   翠花从前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却没人要,春心萌动的时候常常会暗地里窥探那些正在处对象的年轻男女。虽然行为有些变态。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她也确实观察到了一些恋爱相处技巧。   比如说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女方生了男方的气,男孩子就会使劲求女方原谅,并要求女孩子听自己解释。这种时候。那些刚谈的没经验的女孩子就会一个劲地说“我不听我不听”,然后两个人就一直在此僵持下去。而那些交往过几个人,有了经验的小姑娘就会耐心地等待男方解释,等听完了再做决定。   这样的戏码看多了,翠花就学到了其中奥妙。她想往后她要是谈恋爱了,一定会既耐心又温柔,既善解人意又惹人爱怜地仔细听男孩子的解释。   所以她为什么要说“不可以”呢?   因为这不是在谈恋爱,萧异从始至终就没和她处过对象,就连结婚娶的也不是她。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男女关系,她也就没有必要恪守恋爱准则。   但萧异也不是一般男孩子,他没有继续进入“听我解释”,“我不听”,“听嘛”,“不听”,“你到底怎么才肯听”,“不听就是不听”的无限死循环里。   他只是不问翠花意见地简洁说道:“第一,她的名字是我爹写进族谱的,不是我。第二,我没有毁刀,准确来说,只是把它修缮了一下,而亲手把这把刀交到我手里,说要我修补的人,是你。”   “所以说,不管是结婚也好,还是刀也好,都不是我的责任。”   翠花听到他开口,想效仿那些女孩子把耳朵捂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完完整整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听完后她这才理解为什么那些女的都捂住耳朵不肯听男方解释,原因不是她们任性,也不是她们作,更不是她们智障。而是她们害怕男方说出来的解释会合情合理,从逻辑上,事实上,方方面面都很有道理,让你根本无从反驳。   那样,你就没办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生气,去撒娇,去证明自己的存在。只能被堵得哑口无言,而心中却还有一股郁气无法消散。   翠花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她抽了抽嘴角,没有灵魂地夸赞道:“你说的真好。”   “哪里哪里。”   “所以现在的意思是我依然是个自由的单身是吗?”   “不,你本质上是个自由的单身,但你不能自由地做单身做的事,因为你名义上是我的妻子。”   “我想说脏话可以吗?”   翠花听故事总是没有耐心听到结尾,听个开头就自以为了解。如果她把白素贞的故事听完的话,就会发现白娘子和许仙结婚后,半辈子都在和法海斗智斗勇,什么你骗我喝下雄黄酒,我被你吓死再复活,什么水漫金山,又被镇压在雷锋塔下。其过程曲折又艰辛,可怕又折磨人。   至于潘金莲的故事呢,那就更加凄惨了。好不容易通个奸又被人告发,接着辛辛苦苦一起把武大郎弄死了,最后又碰着个不肯罢休的武松。   所以说,碰瓷得来的缘分,大多不太顺利,总是会受尽苦难,曲折又离奇。    ☆、关于群体意见的表达   离开铸剑山庄后,由于无终剑外表已经面目全非,大概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所以萧异也不遮掩,就大喇喇背在背上。   “说实话,你这改装还挺好看的。”翠花由衷地赞叹道。   “什么还挺好看,就是非常好看。”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把练三三唯一的用刀给弄没了,她回来用什么防身啊?”   萧异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我保护她不就行了。”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开始考虑练三三回来之后的事情呢?原因是在铸剑山庄的猪圈里,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接下来的行程为——去寻找练三三。   这个提议由萧异提起,他说从目前发生的事来看,如果不尽快把真正的练三三找回来,那么翠花很可能会有危险。先是死了一个尹不身,后来又死了那小和尚,诛邪教前段时间也起了一段不小的风波,这些事全都围绕着翠花发生,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既然不能预见危险,那么不如让即将面对危险的那个人换回更有能力自保的练三三。   提议很快就得到了翠花的认同,首先,萧异说得很对,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村妇,实在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不该承担的复杂人事里。其次,如今她以练三三的名义嫁给了萧异,如果练三三不回来,那她就只能怀着一颗非单身的心做不单身的事,以后碰见喜欢的人,都不能公开追求示爱,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但在去找练三三之前,还有一个地方他们需要去走一趟。   那个地方是阴州城练家,江湖有名的制药大家。不过说是练家,实际上现在应该说是练三三的大伯练小偷的家。   练小偷是药王练习的大儿子,练习少年成名,制药天下第一,后来成了家之后娶了第一个老婆,生了练小偷。没几年又娶了二老婆,生了练三三她爹练小输。几个月后再次娶了第三个老婆,生了第三个女儿,练小愉。   练小输和老婆在练三三8岁的时候就死了,据说是死于一场意外,马车突然失控将人带下了悬崖。练小愉从小就向往皇家生活,于是年纪一到就跑到宫里选秀做了个小妃子。   而练三三呢,在家里呆了几年,处境艰难,受尽大伯和大伯母的白眼后,离开家跑到江湖上自立了门户。   于是这样一来,在练习死后,这练家的当家人就立马成了练小偷。练小偷制药的本事不大,头几年练家在江湖上的口碑越来越差,最近这两年,倒是突然出了不少新药,又重回了一点昔日的辉煌。   这一辉煌起来,某些人就少不得开始膨胀了。对于一个多月前尹不身的死,萧异认为就和这膨胀的人脱不了干系。因此特地带翠花来走这一趟,摸摸对方的底细。   进了阴州城,还没到练家呢,翠花和萧异就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一个身着一套破旧灰衣,毫无生息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躺在了他们的马车前动也不动。要不是萧异刹车及时,恐怕就要从那人身上碾过去了。   下了马车一看,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面色发白,嘴唇紫红。萧异正想蹲下来仔细查看伤势和死因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围过来一群全身脏兮兮的乞丐。   “大家快过来看啊,撞人了,撞人了!”   “哇,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撞死了,好可怜啊。”   “赔钱赔钱,要不就一命抵一命。”   …………   那群乞丐把他们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打头的一个老乞丐负责带节奏,一边指责他们害死了人,一边要求赔钱。   翠花听到声响也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了,看了看面前的情况,大致明白几分,看来这是碰到讹人的了。   “好哇你,原来车上还藏着个女娃娃,晓不得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哟,难怪马车架得停不住了。”见翠花出来,那带头的老乞丐一脸鄙夷地瞅着萧异说。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车里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杀人?又没有尸体。通奸?不存在的,她翠花现在是萧异明媒正娶的妻子。   “讹人就讹人,拒绝侮辱!”她义正言辞地朝老乞丐说道。   这老乞丐还没回答,旁边一个骨瘦如柴,以至于脸骨突出,显得尖酸刻薄的中年女乞丐开口道:“什么讹人?我们哪里讹人,你们撞死了这姑娘,大家伙都看见了。”   说着她也不停顿一下,就转头朝乞丐们喊:“你们说是不是?!”   “是,就是这样。”   “绝对没错。”   “听到了吧?这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你们呢。”女乞丐得意洋洋地说。   萧异不慌不忙地接过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些要饭的自然跟要饭的玩,那么就是以类聚在一起成为了一个群。一个群体往往要统一口径,所以当一群人说的话都一样的时候,那么他们所有人只占意见参考总数的‘一’,我和你们说的这个女娃娃因为同时被你们讹所以成为了暂时的群,我和她都认为我们没有撞死人,你们这些要饭虽然人多,但是实际来说,在意见表达上,我们双方都只占‘一’,一比一,你们并不占优势,也不代表你们说的就是对的。”   他说完后,那群乞丐愣了半天,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于是翠花好心地替他们翻译道:“他的意思是,你们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接着她还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你们真要欺负,也指不定最后是谁欺负谁。”   “完美。”萧异向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群乞丐听到这,虽然三分明白七分糊涂,但还是听懂了最后翠花那句威胁。今日他们随意找了个马车就往底下塞人,倒还真是没考虑过这两个人的身份本事。听那这两人的口气,似乎不太好糊弄。他们的初衷不过是想讹点钱,要是惹上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也不划算。   老乞丐安抚下周围的老老少少,自顾地想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可那人确实是死在你们的马车下,还能和你们脱了干系不成?”   “诶,还真能和我们脱了干系,马车下是有死人不错,但可不一定是在马车下才死的。”萧异说着突然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地上那具女尸,接着站起来继续说道:“嘴唇发紫,牙齿紧咬,□□在外的肤色显示异常的桃粉,应该是中毒而死,且身体冰冷僵硬,想必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吧。”   乞丐们的神情由惊诧到心虚,脸色白了又红,窃窃私语半天,最后老乞丐恼羞成怒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把那具女尸抬走了。走得很干净,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翠花见那群人也没打声招呼就走了,心中有些许惋惜,其实她还挺想向他们讨教一下,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振振有词地撒谎。这倒绝对不是在讽刺他们,真心说,她很羡慕拥有这种技能的人。   她就是太实诚了,所以才会在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萧异说了一句“你觉得我赶了一天马车累吗?”,她立刻就真挚地说“累,很累”。   于是她就被萧异邀请到车帘外接他的班了。   还好这次的马似乎驯养得很有素质,他教了几遍翠花之后,她就能很快地上了手。就是翠花沉浸在学会架马车的兴奋里时,似乎好像听到路边谁说了一句——   “城西这个月死了几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关于练小偷   练小偷年近半百,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吃着名字的亏。   小时候三妹练小愉把家里的钱偷出去买胭脂水粉,但父母第一个查的却是他的屋子。后来成了家,但凡自己和哪个女性多说了几句话,老婆就怀疑自己偷情。   名字给他带来的困扰实在太大,据说因此他平生在所有恶习里最讨厌“偷”这个行为。还据说自从他当家之后给练家上下都订了条规矩,规矩称凡是练家人,上到他本人,下到扫地大爷,终身都不得偷盗东西,一经查处,就必须离开练家。   据说的事难辨真假,但翠花听萧异这么一介绍,倒是对那个她现在的大伯感起了兴趣。虽然萧异还说,那天杀死尹不身的两个人里大概率有一方是这位大伯派来的。   大伯和练三三是什么时候结的怨呢,要从她爹娘去世之后那年说起。当时药王练习还在世,只是身体大如从前,经常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那时候他就会把他醉喜爱的孙女,也就是练三三叫到跟前,和她说说话,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当时练三三还小,爷爷说的很多话她都听不懂,往往只是习惯性地点点头。但是奇怪的是,有一件事她偏偏听懂了。那天爷爷跟她说,其实他在三个子女里最喜欢的就是她爹练小输。也只有他最有制药的天赋,所以他原本是想把练家交到他手里的,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   练三三听完,半知半解地问:“那你现在要把练家交给谁呢?”   这个问题可真值得探究,练习一共三个子女,二儿子练小输已经死了,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在家主争夺里一开始就输了。大儿子练小偷整日不务正业,自己的爹生病了都没怎么费心照顾一下,实在没什么人情味。三女儿练小愉呢,早早地就跑进了宫,和家里处于半失联状态。   至于再下一辈,练小输统共就只有练三三一个女儿,如今才只8,9岁,连药材都认不清。练小偷倒是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大儿子练一过几个月就满15,年纪是够了,但性子沉默寡言,有时候说话做事古古怪怪的。小女儿练四儿刚过6岁,比练三三还小,如何担当重任。还有练小愉和皇帝生的那个儿子,由于生在皇家,连名字都没按练家的规矩来,给他留了个好听的“二”字,他也用不了,哪能指望他把练家发扬光大呢。   所以那天最后,练习没有告诉他的孙女他到底会把家交到谁手里,只是说他需要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后,练三三没等到爷爷的答案,却等到了他去世的消息。葬礼刚一过,大伯就跳出来说爷爷在临死前把练家交给了他,从此之后练家上下都得听他的话。   练三三虽然年纪小,但也不傻。爷爷直到死的前一天都还跟自己说他还没想好继承人,怎么会突然就偷偷决定好了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大伯根本就是在胡掰,为了继承偌大的家业,和药王声名远扬的衣钵。   这样想着,练三三自此就对这个大伯没什么好感。还仗着她年纪小,做了很多坑他的事。比如大伯一个哪个丫鬟在房里呆得久了一点,她就立刻把大伯母叫过来。还比如他偶尔抄袭了别人的新药,她就会半夜溜出去贴满街的大字报向人民群众揭露他的恶劣行径。这样的事做多了,虽然练三三一直斗很小心翼翼,但就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一样,练小偷终于发现了在自己背后捣乱的人是她。于是本来就对她不好的大伯从此之后与她算是真正结下了梁子,想方设法地暗戳戳把她逼出练家不说,甚至在她刚成立诛邪教那几年,还明里暗里给她使过不小的绊子。   由此说来,萧异当初以为翠花只是失忆,所以把尹不身叫来帮助她恢复记忆的事想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而为了让她永远受着失忆的苦,所以想把尹不身杀了,这说起来的确合情合理。   “那你还把我带进练家,不怕他偷偷找个机会把我也杀了?”翠花在进入练家大门前曾问过萧异这个问题。   萧异只是说:“你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吗。”   带着对新婚夫君的信任,翠花走进了练家。说实话,她还考虑过如果万一在大门口就被家丁什么的拦住了,应该怎么办。但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受到了异常隆重的欢迎。   门口守卫的小伙子见她走过来,立马捧着一大束花递到了她的手里。然后一躬腰做出邀请的动作,请她进门。接着她发现从大门口到前厅,一路都铺着新的红地毯,两边挂着喜庆的彩带和七彩灯笼。红毯两旁站着整齐划一的家丁丫鬟们,位列两队,手里拿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各种花瓣,在翠花和萧异经过的时候齐齐撒在他们的头上。   这些还不算最震惊的,可怕的是,走到红毯尽头,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练小偷,而是一个腰鼓队。那个腰鼓队大概是街上大妈晚上没事干,聚在一起跳跳舞所以组成的,看起来非常不专业。只听到震耳欲聋却又全不在节奏上的阵阵锣鼓声,以及大妈们无法统一的舞蹈动作带来的不整齐的脚步声。重点是她们表演就表演吧,还非得把翠花和萧异死死地围起来,让他们根本无法逃脱。   那场面,真是要多绝望就有多绝望。   好不容易腰鼓队终于敲完一首气壮山河,不知所云的鼓点。翠花以为终于结束了,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群大妈突然把腰鼓放下,一把脱下身上统一的表演服,露出了里面另一套红色衣裳,接着开始唱《回娘家》。   等到全部表演终于完结的时候,翠花差点就要不由自主地跟随她们谜一般的舞步开始扭动了,还好结束得及时,让她守住了自己的意志力。   人群散开,一个中年男子从远处走过来,走过来的时候只随意瞟了一眼翠花后,就一直紧盯着她旁边的萧异,满脸笑嘻嘻地,上来就故作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萧少庄主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跟三三一起回门,真是有心了。”   “回……回门?”翠花诧异地问道。   练小偷这才转过他那油光满面的头,摸了把胡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看着翠花说:“对啊,你们成亲的事早就在江湖上传遍了,虽然练家早已不过问江湖事,但这可是我亲亲侄女你的婚事啊,大伯肯定要看重的嘛。”   说完他还颇得意地添了句:“怎么样?刚才我为你们准备的节目还算精彩吧?”   “我觉得如果再加点唢呐进去,应该会更完美。”翠花想了想真诚地说。   “好,我这就叫她们下去练一下怎么加唢呐,晚上给侄女你和姑爷再表演一次。”他激动地说着,大手一挥,就作势要把那群大妈叫回来。   翠花只好赶紧阻止了他,摆了摆手堆着笑着说:“不不不,大伯,有的时候,不完美才是最完美,就这样刚好,千万不用再表演了。”   “你说是吧,萧异。”她用手肘碰了碰他,暗示道。   萧异这次很是配合,看着练小偷道:“三三说得没错,过犹不及,这种美妙的表演看多了反而是对它的不尊重。”说完他停顿了下,突然换了个表情,眼神闪过一丝警惕,接着看似不经意地问:“就是不知道大伯是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过来的呢?”   翠花也是很不明白,为什么最近去到哪,哪都有人为他们提前准备好“惊喜”呢?前一个萧同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等人入瓮,那这个练小偷又怎么说?   “这……这个……这个怎么说呢”,练小偷似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个问题,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翠花以为他要一直支吾下去的时候,没想到练小偷话题一转,突然问:“你们饿了吗?”   “嗯。”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又诚实地回道。   练小偷早就吩咐人做好了饭菜,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十分丰盛。餐桌旁站着练三三的大伯母,也就是练小偷的妻子。她见他们走过来,立刻笑着上前拉过萧异的手道:“侄女婿啊,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辛苦了吧。”   翠花这算是发现了,感情这一对夫妻对自己的侄女都是视而不见的啊,见着萧异倒是跟见着财主一样,热情得可怕。   “你就跟她说,你特别特别辛苦,辛苦得连走到餐桌的力气都没有了。”翠花附在萧异耳边特小声地说。   他真的照着她的原话说了,那大伯母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立刻就叫两个家丁把偌大个餐桌搬到了萧异跟前,一丝不多,一毫不少,刚好够他一屈身就能坐下。   萧异转过头和翠花面面相觑,双双抽了抽嘴角。    ☆、关于陌生人给的食物   从小翠花就被教育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即使他给你一颗看起来很漂亮的糖果,但糖衣里面也有可能包的是蒙汗药,断肠草。   因此她一直谨遵教诲,不轻易接受不认识的人投食。但是有两种人会让她失去警惕,一种是老人,另一种是小孩。   老人往往行动不便,容易让人产生同情心,看起来没有杀伤力,当他们用那双布满褶皱的手递给你吃的,还一脸诚挚关爱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所以在上次回铸剑山庄的路上,她才会毫不犹豫地吃了那个老爷爷给的包子。   小孩就更加人畜无害了,小小的个子,软糯的身体,奶奶的吐字,这一切简直让人心都萌化了,哪还能分出心思去考虑他会不会害你呢?   当下翠花就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角,摆着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娇滴滴地说道:“堂姐堂姐,吃饭吃饭。”   这个叫她堂姐的小孩叫练五,是练小偷老来得子的产物。由于之前萧异并未向她提起过这个小孩,所以他刚抓住她衣角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还尴尬地问了句这是谁家小孩。不过幸好练三三离开练家那年才11岁,这小孩还未出生,所以她不认识也很正常,倒是也没引起他们的怀疑。   其实说实话,在练小偷说布置好了饭菜让他们吃的时候,翠花并不是很相信面前这个看似真诚的中年男人,尤其是在听说过他以往对练三三的针对之后。虽然练三三也主动招惹了他,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老跟自己的小侄女过不去,实在是有些心胸狭隘了。   这样心胸狭隘的人,翠花很难相信他如今能陪着笑脸真心实意地请他们吃一顿饭。谁知道这饭菜里面是真正的佳肴还是害人的□□呢?   所以在大伯母让人把饭桌抬到萧异面前之后,他们也没有顺势坐下去。   但要找个不伤表面和气的借口说不吃的确是很难的,只有一个听起来很烂,完全没有可信度,但却让人无法查证的理由,那就是——   “大伯,不好意思,我们在减肥。”   练小偷摆放碗筷的手一停,说:“减……肥?”   “对,最近吃得太多,哎呀,都快胖死了。”翠花说着还顺便低了下头,故意露出双下巴用以自证。   练小偷和他的妻子看着对面这两年轻人,一个个子娇小,身段却凹凸有致,无一丝不足,也无一丝赘肉,即使脸是圆的也没有婴儿肥。另一个身形高大,却精瘦有力,从身材到脸蛋都如雕刻般,一丝多余都没有。   而这样的两个人却对自己说他们要减肥,练小偷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盖在衣服底下还遮掩不住的小肚腩,又看了看妻子发福走样的姿态,有些心虚。看,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先天条件比你好,后天还比你更努力。   既然翠花他们都这样说了,练小偷倒也没强硬地要求他们动筷子,就是自家妻子和他们礼貌走了几个推拉过场。   过场是这样走的——   “侄女,侄女婿,你们不胖,哪里胖了,减什么肥啊,不要虐待自己的胃。”   “大伯母,你看三三,就这腰也能叫腰?还有这手臂,比猪蹄还粗,这腿就更不用说,也是被裙子遮住了,不然吓死您啊。”   “对,大伯母,你看萧异这张脸,眼角浮肿,鼻子粗大,双颊莫名鼓出,下巴都快淹没在脖子里了。”   “你俩这样嫌弃对方,当初是怎么看对眼的?”   “因为我傻。”   “因为他傻。”   至此,他们终于不再劝说。翠花以为,自己终于躲过这顿饭的时候,那个扯着她衣角的小孩却蹦蹦跳跳地出现了。   一起出现的还有练小偷的另外两个子女,大儿子练一,二女儿练四儿。   练四儿今年十七岁,长了一副好皮相,五官清纯中带着几分柔美,身材清瘦高挑,眉目自带一丝惹人怜爱的凄楚,翠花第一眼瞧见她,心里就赞叹道,这要是头猪,也是头让人不忍心宰掉的猪。   但人家倒是没瞧她,进屋第一时间,就把眼神放到了萧异的身上,一瞬间的惊艳过后,就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瞟一眼。抬头望一下,又佯装不在意地往旁边看过去,又望一下,又看过去。   三番几次之后,一直盯着人家的翠花,终于有所顿悟,她附在萧异耳边小声说:“那姑娘好像是是看上你了。”   眼见自己缠着的大姐姐不理自己,反而跟旁边的人说话,练五一下急了,连忙又扯了几下翠花的袖子,皱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说:“堂姐堂姐,跟小五说话好不好嘛。”   翠花没办法,还没看到萧异的反应就被那小孩扯了过去,只好安抚他道:“好好好,我跟你说话,你要说什么啊?”   “堂姐不能不吃饭,不吃饭就长不高,长不高就找不到老婆了。”   感情这孩子把他爹教给他的那一套说辞用到自己身上了。翠花拿小孩最没有办法,跟他说道理他不懂,不跟他说道理他比你还能硬掰。   “小五,我已经找到老婆了,你看,我旁边这个不就是我的老婆吗?”   于是翠花如是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萧异。   萧异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了一大一小的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转了过去。   “他不行!”练五只看了一眼就义正言辞地说。   “为什么不行啊?”   “爹说老婆要找温柔的,听话的,尊重你的,这个人一看就不行,堂姐堂姐你别要他。”   翠花暗自惊叹,没想到这小孩年纪轻轻,看人居然看得这么准,不错。   “堂姐堂姐,你就是饭吃得不多,所以才没找到最好的老婆,你跟我多吃一点,下次就能找到更好的了啊。”   “这个……”翠花偏头往萧异那看了一眼,本想咨询一下他如何打发这小孩,但是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眼神似乎看的是对面坐的那练四儿,练四儿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脸微红,不自然地端起桌上水杯小抿了一口。   然后她就鬼使神差地回了练五一句:“好,我们多吃饭。”   等萧异回过神来开始注意到翠花的时候,她已经拿着筷子往碗里夹了一堆菜了,还把那小孩抱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吃一边喂他。   “对,女孩子减什么肥嘛,侄女婿,你也吃点,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练小偷满意地看了看翠花,又笑着劝说萧异道。   “诶,我们的立场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向敌人妥协了?”他低声质问翠花,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翠花仿若未闻地继续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五花肉,又吃了一片青菜,这才慢悠悠地回他说:“没有立场,没有妥协,我就是饿了。”   “你饿了?”萧异一挑眉,满脸关心地说:“那刚才在路上你怎么不说,不然就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了,怎么样,没饿坏了吧?”   “没。”   对于萧异突如其来的温柔,翠花把它解释为做贼心虚。一个常年对你没几句好话的男人,尤其是在婚姻中的男人,如果某天突然对你温柔起来,除了他灵魂变异之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外面有人了。   而现在,练四儿就是那个外面的女人,翠花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自然就受到了他不同往日的对待。   这样想想,她更加觉得自己实在太凄惨了,被迫嫁人,被迫以别人的名义嫁人,还要被迫被劈腿。心中无限凄凉,于是就多塞了几口饭。   饭塞多了,就不小心噎住了,翠花猛咳了几声,就见对面的练小偷把一壶刚送上桌的茶水递了过来,她连忙猛灌了几口,这才好了下来。   “侄女婿你不吃饭,也喝点水吧,这茶叶是我托人从江南带过来的,你舟车劳顿许久,喝点解解乏。”练小偷见翠花好了,于是又把茶水递到了萧异面前。   萧异接过那壶茶水,状似不经意地闻了闻,眉目微动,瞟了翠花一眼,嘴角忽然弯了弯,笑着道:“果然是好茶,那晚辈就多谢大伯了。”   说完他便往自己的空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后来的事,翠花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喝了茶水之后,脑袋渐渐变得混沌不清,夹菜也夹不稳,掉了好大一块牛肉。   最后就一头栽倒在了饭桌上。   倒下来的那一刻,她明白果然还是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上次吃了那包子就闹了肚子,如今吃了这顿饭,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小孩和老人的确人畜无害,但是架不住无意中也会害了人。    ☆、关于做生意   阴州城人民最近两个月的生活,过得就像这座□□字一样,阴气得很。从城中心到郊外十里,每天都有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死去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尸体上都没有任何伤口,以及全都呈桃粉色,且随着死亡时间越久桃粉色就越重。   其实在一个月前,就有几个人去报了官,但是官家既然被称为官家,那无论是青天大老爷还是衙门里一个小衙役,身份上都是带了个官字的。带了官字,那么做事就自然有一派官爷的独家风范。   风范就是,你去找衙役报案,衙役说这事不归他们管,得先去门口击鼓鸣冤把领导唤出来。接着你就去击鼓鸣冤,但看管鼓的人跟你说这事也不归他管,敲烂了也不会有人搭理你。于是你又去拦州长的轿子,州长眉目慈善地跟你说这事更不可能归他管,得按正常程序走。   正常程序是什么呢?普通百姓犯了愁,但好歹还是有那么几个头脑灵活的。灵活的他们立刻回家拿上箱子里锁了好久的银子金子和首饰珠宝,诶,这下终于有人管这事了。衙役收好银子三分钟就给你立了案,鼓手收好首饰珠宝差点没把鼓敲烂,州长收好金子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尽快为人民解忧。   于是人民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可没想到这忧一解就是一个月啊。中间有人去问官家,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案,官家十次里有十次都是跟你说:“别急别急,案件我们正在全力侦破中”。说完转过头就摸起了麻将,看着手里的二筒纠结放还是不放。   就这样,两个月内无人管制,这里已经死了近上百人,阴州城成了民众口中真正的阴间。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出那些人真正的死因?”   “侄女婿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萧异冷笑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们下药呢?”   练小偷心虚地咳了几声,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不是怕你行程太多,不肯分心管这事嘛。”   “哦?那要是我现在依旧不肯呢?”   “你别忘了练三三还在我们手上。”他瞬间换了一个表情,得意地说道。   萧异从一睁眼就发现了翠花不在他身边,很显然是被迷晕后又被他们带到了别的地方。目的也很明显,就是为了在此刻作为威胁他的筹码。   “大伯倒是有句话说错了。”   “什么?”   “论聪明还是大伯你聪明啊,晚辈望尘莫及。”   和聪明的人当然不能做愚蠢的事,接着他欣然接受了练小偷的要求,并且还十分积极地询问他应该如何去查。   练小偷说他已经取得了好几家死者家属的联系,萧异可以直接去走访一番。还顺便把练四儿支配给他,说是她知道那几家人的地址,让她一路陪同他过去。   萧异看着面前脸色微红的少女,什么也没说,眼波一转就应承了下来。只是在对方终于把他手上绑着的绳子解开后,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既然你已经有了侦查的方向,为什么还要找我?”   “这个自然是因为侄女婿你的身份,如今阴州城的百姓都不相信官府了,我一个制药的去查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你作为堂堂剑圣,要是能查出真相,日后把真相公布于世的时候用上你剑圣的名义,大家伙不是更容易相信吗?”   “大伯还真是心思细腻又心怀苍生。”   心思细腻这东西大概也会遗传,练四儿带萧异去找第一家死者的时候,出门前非得回屋一趟,那一趟去了非常久。萧异足足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重新打扮一番的少女。   少女化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妆,白嫩的脸蛋上透着胭脂的红,头上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发髻,还插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珠钗,一身粉嫩的罗裙随着步伐微动,煞是好看。   但不巧的是,你说这少女打扮就打扮吧,为什么还要娇滴滴地问了萧异一句:“姐夫,我好看吗?”   她不知道,对于除了心上人之外的一般人来说,萧异从来不懂什么是“煞是好看”,只会嘀咕“啥是好看”。   但作为一个出生在名门大家,受过高等教育的好青年,他保持了一个男人对女孩子该有的尊重与绅士。萧异似模似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练四儿的装扮,点了点头说:“不错不错,色彩明艳,搭配有层次,又不落俗套,非常好。”   练四儿娇羞一笑,向他投来一个清纯里带着暧昧的眼神,又低下头去,绞了绞手帕,万般羞怯地小声问道:“不知道姐夫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是像堂姐那样的,还是别的也可以?”   “这个,妹妹啊,你不知道可以保持不知道,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萧异语重心长地说。   阴州城这天天气明朗,和着群众之间的氛围不同的是,已经连续放了好几天的晴。所以街上大小摊贩在这寒冷季节里当然不肯放过难得的好天气,都纷纷出来摆摊吆喝。   他们要去见的这第一家,就是街上这些摊贩里的其中一个。那人名叫朱通,靠卖些小首饰过活。前段时间他刚过门的妻子莫名暴毙,死的时候也是全身桃粉,没有外伤。   朱通的摊子设在一个小角落里,虽然位置比较不占优势,但是生意却非常好。原因在于他的叫卖方式——   假如路过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就喊:“找不到对象没有别的原因,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你没碰见我,各位过来看一看瞧一瞧,这里有让女孩子见了就嫁给你的宝玉,这里有让心上人对你死心塌地的金镯!”   假如路过的是个中年妇女,他就喊:“还在担心老公出轨吗?还在忧虑自己人老珠黄吗?不要害怕,朱通为你的婚姻做疏通。一只银钗就可以让男人回心转意,一对玉佩就可以让你年轻十岁!”   假如路过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他就喊:“小弟弟,你看看人家爹妈都给他多少零花钱,你看看你爹妈就给你那么点,你难道不会为自己感到悲哀吗?来来来,把叔叔这些东西都拿回家去让他们来付钱,考验父母的爱的时候到了,争夺财产自由就从今天开始!”   …………   这样的叫卖方式的确让他收益不少,但是听了要打他的人也很多。所以在把荷包撑满的同时,他也常年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但人为了生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不,他前两天才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今天能下地就又回来摆摊了,可谓是身残志坚,非常有毅力了。   练四儿领着萧异走过去的时候,朱通正好在和一个小姑娘讨价还价。   “你这一个假镯子就要十两实在是太坑人了,又不是真金,你卖这么贵干嘛。”   “姑娘,东西不一定要真,心是真的就好了,你要有买的心,我有卖的心,还管它真不真呢你说是吧?”   “不行,就三两,不能再多了。”   “那你可就真有意思,十两,少一分都不卖。”   二人陷入僵局,谁也不肯退一步。这在生意场上是很少见的,大多商家这时候就得减一点价了,不然顾客真的会不要。但是朱通这人运气好,他偏偏碰到了萧异。   “都别争了,这镯子我买了。”   朱通这才把目光放到已经在摊子旁站了老半天的萧异身上,那小姑娘见老板不肯讲价,又有别的人要买,于是就走了。   “十两,这位公子,只要十两,这镯子就归你了。”他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说道。   “哦,”萧异转头看向练四儿,语气自然地说:“快把银子给他啊。”   练四儿愣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为什么要我出钱啊?我是女孩子诶。”   “你爹让我查这事,这就是公事,公事要公办,哪能用我私人的钱呢,你说是吧,四妹。”他眨了眨眼,表情十分诚挚。   最后还是练四儿从怀里掏了银子出来把那手镯买下来了,接过银子的时候,朱通忍不住鄙夷地瞅了一眼旁边那个若无其事的男人,心道现在真是世风日下,男的都要女的包养。   正感慨着呢,只见那男子又问了少女一句“你还有吗”。少女就疑惑着把怀里另外的银子又拿出来了,然后那男的把银子往他摊上一放,说:“五十两,我再买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好好探讨一下你妻子是怎么死的,如何?”   朱通这才脸色一变,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女,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他说:“好。”    ☆、关于背书   “你妻子是什么时候死的?”   “嗯,大概半个月前吧。”   “能跟我说说她死的时候具体的状况吗?”   “唉,就是那天我收摊回去,本来什么都好好的,她正准备去做晚饭来着,突然她就一阵抽搐,没几下就去了。”   “那天她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有吧,应该一整天都在家里,桌子上放着她给我做的冬衣,天气冷了,我出门前她还跟我说今天一定要把冬衣赶紧做出来,旁边住的刘二婶也说没见过她出门。”   “哦?那她可有吃过什么碰过什么往常没接触过的东西?”   “这个……”朱通眼珠子一转,刚说了两个字就停顿下来了,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用暗示的眼神看着萧异。   “四妹,把你头上那金钗给他。”   “姐……姐夫,我……”   “哎呀,你长得那么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首饰也很好看。”   练四儿小脸一红,爽快地把头上的金钗取下来,递给朱通说:“给你。”   朱通拿着那钗子仔细地瞧了瞧,看完成色,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啊,也没什么特别的。要说有什么是之前没用过的东西,大概就是家里用来烧菜做饭的水换了口井,因为她说新井的水味道好,我到家之前,她中午好像用那井水煮了碗面吃。”   “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没有了。”   从朱通那里得到的有效信息大概就是这样,走之前萧异向他要了那口井的地理位置。   接下来他们要去第二家。   第二家的主人公是一个私塾老师,年过半百的邹老先生在阴州城小有名气。自己开了个小私塾,到现在差不多有二十来年了,私塾不大,由于有钱人家的孩子去的都是大学堂,所以收的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他书教得很好,收费又不贵,很得普通老百姓的心。   他家里死的是他的三儿子,三儿子已经是而立之年,但仍旧还未成家立业,每天混赌场混青楼的,染了一身病,这么大岁数了,生前却一直靠自己父亲养着。   练四儿带萧异找到那家小私塾的时候,老先生正好在给学生上课。   “谁来背一下昨天教你们的蜀道难?”   “……”   “好,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每个人都给我背一遍。”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让你从头开始背,前两句被你吃了?下来抄二十遍,天黑之前给我看,下一个。”   “那个……这个……我……”   “五十遍,下一个”   “亿许戏,围壶高宰……”   “停停停,说了多少遍了,背书的时候不要带口音,不要带口音,你听不懂是吗?下一个。”   …………   背了一圈下来,能够完整地背完的人的人,只有那么三四个。老先生叹了一口气,满脸嫌弃地说:“你们啊,真的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   为什么最差的永远是“这一届”呢,大概是由于人对已经过去的事物,心里都会自动美化过滤,只留下美好的记忆。再和以前那些美好记忆一对比,当下的糟糕就更加糟糕了。   老先生教过很多最差的一届,但就算再差,课也还是要上下去的。于是背完蜀道难,他又开始教下一个篇章。学生心想终于翻篇了,谁知道读到一句稍显晦涩的诗词时,老先生又问了:“有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啊?”   底下众人齐齐摇头。   本来捧着书本好不容易恢复心情的老先生一甩书,怒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摇头,看来你们脑袋里是一边装着面粉,一边装着水,摇一摇,全成了浆糊!”   于是他又好生教育了这帮学生一番,声情并茂,唾沫横飞。然而学生娃子们早就习惯了,虽然不敢作声,但依旧没听进去,在底下各玩各的,甚至在想今天下午放学回去是去田里抓泥鳅呢,还是去树上掏鸟蛋。   坐在窗边的小胖就是放飞思绪中的一个,他的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桌子上,坐姿也十分端正,就是眼神一直往桌子下跑。萧异在窗边看了许久,听那老先生训人听得也腻了,于是就把目光放到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小胖身上,这才发现这孩子的大腿上竟然摆了本小人书。小人书上画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图像,再仔细一看,那人物的动作倒是都有招有式的。   萧异一合计,这大概是街上哪个小摊子卖的盗版武功秘籍了。   “嘿,小胖子。”他冷不丁从窗子外伸手拍了一下那孩子的肩膀,说:“看盗版书不好。”   小胖猛然一惊,本来沉浸在练成绝世武功的美梦里,这下突然被人拍了下,吓得他以为是老师,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腿上的盗版书也“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老先生盯着地上的书,一步步走向他的桌子。小胖悔恨交加地闭上眼睛不敢看,只听见老师慢悠悠地捡起书,又慢悠悠地说:“怪不得背不出蜀道难啊,上课你们都看这种书,嗯?”   不出所料,事情以小胖被罚扫一个月教室,以及明天叫家长来一起教育而结束。重新坐回凳子上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子外的罪魁祸首,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朝他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的样子。   大概是心情不好,这堂课后来老先生没再说几句话就草草结束了。学生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萧异也终于找到机会上前和他搭话了。   “邹老先生,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们是?”   没等萧异回答,练四儿抢先一步应道:“我们是药王练家的,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那老先生一听练家,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人,接着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连忙将他们请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说:“我们在这儿谈吧。”   “你们想找我打听什么事呢?”   于是萧异就很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对于陌生人上门来询问自己儿子的死,他倒是也没什么明显的反感。反而还很配合地有问必答,这一点当时让萧异还微感诧异。   邹老先生家的情况则和那朱通完全不一样,他说他儿子由于没成婚,所以整日不着家,死前具体的行踪他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平日里总要半夜才回来的三儿子竟然已经在家了,还跟他说自己身体很不舒服。当时他没在意,以为只是什么小毛病,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儿子就一阵抽搐,然后就晕倒了,等去找大夫来,早已经无力回天了。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呢,就是老先生说了一件和朱通家一样的事。他说他儿子向来喜欢喝茶,儿子死那天早晨,他还特意去城中一口新挖的井打了壶水,回来烧开给他泡了壶茶,嘱咐他起来时喝一喝。   再一次听到那口井,萧异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练四儿,一会儿后恍然一笑。   道别了老先生之后,萧异又跑去私塾的那间教室去了一趟。果然,那个小胖还在扫教室,旁边等了一群男孩子,看起来像是等他放学一起回去。   萧异让练四儿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诶,小胖子,你过来一下。”   小胖拿着扫把正郁闷着呢,抬头一看,叫他的人正是那个害自己被罚扫还要请家长的陌生大哥,于是就更郁闷了,没好气地扭过了头去,理都没理他。   “不要生气嘛,你知道吗,上学不被叫回家长,都不算上过学。”萧异走过去搂住小胖的肩膀,语气讨好地说。   “哼!我已经被叫过七回了!”小胖激动地一把掐住扫把头。   “呃……这个……”   萧异转了转眼珠,凑到他耳边说:“你是不是想练武功?你看盗版书学是不行的,这样吧,不如我送你一本很厉害的正版怎么样?”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别说一本了,十本我都找来给你。”   小胖瞬间眼神发光,说:“什么忙?”   “你看见门口那个小姐姐了吗?我已经成婚有了家室,她却总缠着我不放,呆会儿我从后门走,你呢,就叫上你那几个小伙伴去把她拖住,无论用什么办法,把她拖在你们身边至少半个时辰,事成之后,我就把武功秘籍给你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练四儿在门口随意往里面一瞥,正好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圆鼓鼓的小眼睛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阴险。   奇怪了,她又没让他背蜀道难。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没更……感觉快写崩了,所以停下来找了下原因,可能接下来剧情会加快吧 ☆、关于猫和狗和熊孩子   阴州城的乞丐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虽然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丐帮那样有势力有本事,但这些年坑过的人也不少。   在他们坑过的人当中,有的财力雄厚,懒得找他们麻烦;有的一贫如洗,没有实力找他们麻烦。所以他们往往能够肆无忌惮地坑人,而不怕事后有人来找他们算账。   可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鬼。这不,那些被坑的人还没来报复呢,一个没坑上的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那人拿着一把红柄利剑,一身雪白的衣裳映衬得脸色带着那日没见过的侵略性,他把剑架在老乞丐的脖子上,嘴角一勾说:“我们谈谈?”   “谈……谈什么?”   “嗯,谈什么呢,不如就谈谈你们那天放在我马车下的尸体吧。”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一边安抚旁边吓得惊声尖叫的其他小乞丐们,一边强装镇定地说:“什么尸体,这位侠士,你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啊?”   萧异轻哼一声,剑又往前递了几分,说:“哦?你不知道什么尸体,那你可知道我这剑下有过多少尸体,又是否知道你会不会也成为其中一个呢?”   “大……大侠,”老乞丐连忙双手作揖,讨好道:“那天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放过我们吧。”   “好,我可以放过你们,只要你们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个问题,第一个,那死去的姑娘是什么人?”   “是周婶的女儿。”老乞丐抬起手往那群脏兮兮的人里头指了指,指的那个人,萧异还有印象,似乎就是之前那天出头说过几句话的一个大妈。   “她死之前有没有喝过城中一口新井里的水?”   “井水?”他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家平时也不是一直在一块,要不您问问周婶?”   于是那大妈就被叫了过来,听说萧异是要问自己女儿的死,本来还中气十足的脸上霎时有些难过。   她叹了口气说:“大侠,什么新井,我听都没听过,哪里有机会去喝啊。”   萧异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模样,又接着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女儿生前可与药王练家有过接触?”   大妈猛然一抬头,嘀咕道:“药王练家……”一边嘀咕着一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老乞丐,老乞丐接过她的眼神,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看来是有了,”萧异看两人目光相交,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说:“别商量了,有什么都说出来吧,我赶时间。”   老乞丐朝大妈点了点头,大妈这才犹豫着开口道:“她前段时间生了场病,我带着她乞讨的时候正好路过练家的药铺,药铺在卖一个新药,说是能包治百病,价钱便宜得简直吓死人,我看她实在太难受了,就拿出讨来的十几个铜板买了一点点。”   说完,她又恍然大悟道:“莫非大侠的意思是,我女儿的死和那药有关系?”   萧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算了算时间,把剑收起来,扔下一句“你们自己琢磨吧”就离开了。   留下大妈和那老乞丐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而私塾里的练四儿,此时已经被那群小孩子折腾得快死去活来。   “小姐姐,小姐姐,你为什么不笑啊?”左边一个孩子抱住她的大腿,满脸无辜地问道。   “姐姐,你的裙子真好看,能不能送我一条?”右边一个女孩扯住她的衣角,眼睛发光地一遍遍地抚摸她裙子的布料。   “阿姨,我重的话你要说哦,虽然说了我也不会下来。”后面一个孩子挂在她的背上,双手围住她的脖子,腿则死死地夹住她的腰。   还有前面,以那个小胖子为首的五六个孩子站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彻底地拦住她的去路。   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萧异终于出现了。   “哇,这是怎么了,原来四妹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他从远处走过来,满脸不可置信地故作惊讶道。   “姐夫……快,救我。”练四儿皱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地朝他伸手。   那群小孩子见萧异过来,立马就撤了手,齐齐朝练四儿吐了个舌头就跑了,跑之前小胖特意朝萧异眨了眨眼睛,嘴型无声地说了四个字——“武功秘籍”。   他也用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朝小胖竖了个大拇指,以表赞赏。   “姐夫,你去哪了啊,你都不知道,这群熊孩子都对我做了什么……”练四儿柔柔弱弱地跑到他身边,委屈地诉苦。   萧异抬头望了望天,道:“四妹,你看这天色也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练四儿见自己的委屈完全被人忽视,心里更难受了,但是看了看对方满脸坦然的样子,心想姐夫约莫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此时要是太过纠结,反而显得她小气了。   于是她只好把心口那阵郁气压下去,顺从地说:“好。”   回到练家之后,练小偷第一个上来问调查的进展,但萧异的第一个要求却是,他要见翠花。   翠花被关在地下室的一个大铁笼子里,为了以防她逃跑或者有人来救,笼子上套了好几层锁。但除此之外,里面的设备倒也齐全,柔软舒适的床,地上还铺了层地毯。   “侄女婿,三三好歹是我侄女,我怎么会舍得亏待她呢,你还非得来看一看,这下放心了吧?”练小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故作亲热地说。   萧异也没搭话,因为他发现,翠花住的笼子除了舒适之外,还有件更让他感兴趣的事。   那就是笼子里养了两只狗一只猫,狗一公一母,猫是白色的。这三只都长得可爱的很,可爱到即使萧异他们走进了地下室,翠花依旧只顾着和它们逗乐,毫无所动。   他嘴角抽了抽,郁闷地走到笼子边上,用剑鞘敲了下铁柱子,发出一阵清脆明显的敲击声,翠花没有反应。他又敲了一声,翠花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最后他再猛地一敲,震得整个笼子抖了三抖。   “啊!地震了,地震了?”翠花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小猫小狗搂到怀里,一边搂还一边颤抖着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   那猫狗被她搂住之后嗷嗷直叫,她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看,才看到了笼子外黑着一张脸的萧异。   “萧异!你没死啊!”翠花撒手把猫狗扔下,一个健步跑过来,激动地抓着铁笼子,满脸兴奋地说。   萧异望了一眼被她扔下的猫狗,脸色缓了缓,但一听她这话,眉头又皱起来了:“谁说我死了?”   “就是她啊。”翠花伸手一指,把方向指到了萧异身后的练四儿身上。   说实话,练四儿在她醒后第一句跟她说的话就是萧异死了,当时其实她是不信的,毕竟她在饭桌上就看出来了这姑娘喜欢人家,为了喜欢的人撒一点谎倒也常见。   但是,没过多久,居然有人给她送来了两只狗和一只猫。他们告诉她,萧异已经被剁碎了,他的肉全被这三只给吃了。这实在太扯了,比萧异死了更让人难以相信。所以翠花开始也没在意,可没想到,这三只猫狗和她住了一天,她竟然觉得它们的脸的越看越像萧异。   这不觉得不要紧,一觉得起来,她就开始发现它们的肚子好像是有点异常地大,它们的牙齿里似乎真的还有些残留的肉渣。再加上地下室的潮湿带来的阴气,她竟然越来越怀疑,萧异真的被它们给吃了。   再者说,既然是个人都知道,拿萧异被狗吃了的谎言来骗人基本上是很难让人相信的,而他们却偏偏这么做了。是不是就说明,这根本不是谎言,而是事实?翠花越看那猫狗就越害怕,越害怕就同情萧异,越同情萧异她就越伤心,越伤心她就越发现,如果萧异真的被狗吃了,她大概是想像不到自己会怎么样。   于是到了今天,她决定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两只狗和猫,从它们的外形,它们的神情,它们的体重各方面去研究萧异究竟在不在它们的肚子里。   还好,没等她研究出个结果,萧异就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然下一步,她就打算对它们进行开膛破肚了。   翠花指认完练四儿,又接着说:“她告诉我你已经死了,让我早点找好下家,不然就要当一辈子寡妇了。”   萧异转过头盯着练四儿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那个……姐夫啊,我……我这是跟堂姐开玩笑呢。”她绞了绞手指,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尽量真诚地说。   “哦。”   他只回了一个字,就转过了头去,把翠花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皱着眉头道:“你几天没洗澡了?”   “不知道,我这不是想先尽快把你从狗的肚子里解救出来嘛。”   “狗的肚子?”   “嗯……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不用知道。”   萧异狐疑地往笼子那头的猫狗身上看了几眼,不过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于是只好做罢。   但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不管他为什么会在狗的肚子里,刚才翠花在以为危险的时候似乎一把护住了那些猫狗。   这样说来,她护的不是狗,不是猫,是他?    ☆、关于暗中传纸条   翠花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成为□□不到一个月,她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个真理。   在见到萧异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个铁笼子里出去了。虽然里面的日子过得并不差,一日三餐有人供送,但是过久了总觉得自己跟被豢养的猪似的,吃了睡睡醒了继续吃。   被世俗困扰着的人们常常会羡慕这样的生活,不用思考,混吃等死。但等你真的不得不活在这样的日子里的时候,你又会开始向往曾经马不停蹄的人生。说实在的,并不是哪一种生活就一定比另一种好,只不过是人往往都对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翠花也是个普通人,往常她觉得萧异这个人很不讨喜,说话做事都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但自从在这个笼子里醒过来开始,她就发现,不会讨女孩子开心的萧异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不然为什么在意识到那狗的肚子里可能会有他的肉的时候,翠花除了伤心之外,脑子里另一个想法就是,她要养这三只猫狗一辈子。   所以在重新见到萧异的那一刻,她有多开心啊,恨不得马上冲到笼子外,给他一个虽不是久别重逢但胜似久别重逢的拥抱。可是萧异却对她说——   “你安静在这笼子里呆着吧,我看你过得也挺好的。”   翠花没想到新婚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不管他结发妻子的死活,任她自生自灭。   萧异果然说到做到,临走前最后再仔细看了一眼这铁笼子的四周,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再靠近翠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声珍重,就离开了。走在出地下室的楼道上,他的脚步异常清晰,一下一下的,跟踩在翠花的心上一样。   等人都走了之后,她伸出右手,往自己的胸膛上摸了摸,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就在这时,楼道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哎呀,堂姐,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练四儿。   翠花把手从胸口上撤下来,看着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的练四儿,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道:“堂妹,忘了说的事其实也可以不说的。”   “不不不,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不及时告知堂姐,四儿心中会过意不去的。”练四儿连忙摆了摆手,睁大了眼睛说道。   “嗯,那你说吧,虽然你过意不去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善良。”   “…………”   “你可以说了,不要不好意思。”   练四儿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的手摆到翠花面前,一边看着翠花的眼色,一边缓缓地揭开袖子,直到露出一只金光闪闪的镯子。   “你这镯子是偷的?”   “啊?不是。”   “那你这么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干嘛?”   “…………”   翠花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只好无奈道:“你特意跑回来要跟我说,我不让你说,你过意不去,我让你说了,你又吞吞吐吐不说个清楚,能不能痛快一点一次说明白?”   笼子里的猫狗大概也嗅到了这边的气氛很是有意思,于是都跑过来在翠花身边站成一排,齐齐朝笼子外扯着脖子一声声地叫。   一时间,“汪汪”和“喵喵”两种声音充斥了整个地下室。   练四儿长这么大,没被人说过重话,更没被狗这样叫过,眼睛里竟然酝出了一眶泪水,娇滴滴地小声说:“这……这镯子是姐夫买了送给我的,我觉着不太好,所以来跟堂姐你说一声。”   笼子里的翠花看着笼子外满脸羞怯,又哆嗦害怕的少女,静默了片刻。然后,她拍了拍手,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道——   “你不用觉着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姑爷送小姨子一个礼物,多么正常了,你不用想太多,想太多了你就觉得不好了,要是你非得想太多呢……”   翠花停顿了下,练四儿连忙问:“就怎么?”   “要是你非得想多,你或者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比如说,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礼物?他是不是刚新婚不久啊?你是不是没送过他新婚贺礼?这算不算是在提醒你要礼尚往来呢?人嘛,不要一根筋地钻牛角尖,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思路,或许你就会有新发现的嘞。”   练四儿走出地下室的时候,脑子浑浑噩噩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女人说的“礼尚往来”四个字。   终于打发走了故意来找茬的人,翠花这才又重新把手伸向了胸膛处的衣服里。一阵摸索之后,她从里面取出了一串钥匙和一张纸。   还好入冬了,穿的衣服够厚实,萧异在拍她肩膀时顺手从领口把东西塞到她衣服里的动作并没有被人发现。当时她还狐疑地朝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萧异悄悄地往后瞟了瞟,她就懂了这钥匙约莫是他从那个迷糊的小堂妹身上顺来的。   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练四儿这样既有心机,又不聪明的女人呢?翠花看着手里的钥匙,对他们练家的基因感到了疑惑。   把钥匙重新放到怀里,她打开了那张纸条。纸条被折了好几下,看起来小,但打开来竟是一页完整的纸。她睁大了眼睛准备去看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看到的是——“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什么意思?26个字,她就看懂了五六个,上青天?青天是哪里?还要开国?原来他想造反啊,哇,好有志向。   接着往下看,“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啥?四万八千岁?萧异要去找长生不老药?哦!她明白了,怪不得他要带她来练家呢,这不刚好是制药的大家族嘛,难道说,这里有长生不老药?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壮士死?他是想要谁死?   看到这翠花已经是很迷糊了,连忙往整段话扫了一眼,又看到什么“百步”,“长叹”,萧异这是要去哪?又为什么要叹气?再接着往下,诶,终于有一句她能看懂的完整句子了。   那句话是“不如早还家”,翠花结合前文一想,她猜这张纸条的意思应该是,萧异要寻找到长生不老药,用来帮助他造反成为新皇帝,在这条路上,有很多挡路的人,他会把他们都杀掉,但是造反的路太难走了,他几番叹气思索过后,决定让翠花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不要踏进这场浑水之中。   没想到萧异竟然这么为自己着想,翠花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想来这就是他偷来让自己先逃走的。她很感动,这一感动,就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喷嚏一打,手就顺势一滑,于是纸条飘落在地。   翠花连忙蹲下身子去捡,捡起来在一看,诶,上面怎么和原来看的内容不一样了?她疑惑着看了一眼背面,果然背面才是自己刚才看的。   啊,原来这张纸两面都有内容啊。那么正面写的是什么呢?翠花借着昏暗的灯光再次凑近了看。   正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几副图。第一副图上是一个胖孩子背着书包,他的身后有一只手悄悄地捏住了书包里的本子。这副图旁边打了个箭头,画了副小图,小图是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纸,上面画了个叉,旁边备注两个字:要还。   第二幅图上是一个笼子,笼子的门大开着,女人的一只脚踏出了门,旁边写了几个字:“明日午后”。   最后一副图上就画了一个爱心。   翠花这才恍然大悟,她就说萧异不会蠢到给她写一堆看不懂的长篇大论。所以说,他的意思是,这张纸是他从别人那里偷的,让她别毁了,因为要还。而她只要在明天吃过午饭后,拿钥匙打开笼门逃走就可以了。   嗯,那么最后一副图,看来是随手涂鸦没错了。 ☆、关于聚众集会   第二天中午,阴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练家送的帖子,齐齐聚在了城中一口新井旁。   练小偷特意换了一身低调而奢华的新衣裳,来彰显身份。看着现场人到得差不多了,外围甚至还聚起了一些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名门大家的风范,站在一个小台子上说了一段开场白。   “首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能应邀前来,我知道,在场的各位,都是分分钟上万的生意,练某在这里先谢过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抬爱。”   说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眉毛挑了挑,朝人群中事先安插好的仆人示意一番,于是仆人接收到信号,连忙带头鼓起了掌。众人一听有人鼓掌,虽然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要鼓掌,但还是纷纷拍起了手,一边拍还一边装模作样地和身边人笑着互相点点头,以表大家的视听鉴赏能力都在同一个水平。   练小偷很满意,他又接着说:“想必各位对于最近两个月发生的事都有所耳闻,阴州相继死了那么多人,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官府不管,练某作为一个还算有门面的人,对于百姓的安危,深感责任在身啊。”   他又停顿了下,底下再次响起一阵掌声。   “所以我前两天便让人去调查了一番,没想到还真调查出了个结果来!说到这里,有个人我得跟大家介绍一下。”练小偷往后朝萧异看了一眼,示意他走上前来,故作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而向着底下的人说:“这位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人称剑圣的萧异,为了让调查结果更加公平公正,练某特意找了他来调查真相,这个人选,想必大家也没有异议吧?”   是啊,怎么会有异议呢,萧异一边礼貌地微笑,一边在心里腹诽,这练小偷为了所谓的公平公正,倒是把自己是他侄女婿的事也绝口不提呢。   果然底下一片叫好声——   “练兄思虑周全,真是叫小弟钦佩不已啊。”某玉器连锁店的老板如是说,脑子里想的是你前几天下的订单,货还没到呢就一天天地催,催命呢,也不知道是送给哪个小老婆的。   “我相信就算练兄亲自调查,那也是不会偏袒任何人的。”某大酒楼掌门人如是说,脑子里想的是你在我家账单上都记了整整一本了,啥时候能结个账呢。   “练老弟这是说的哪的话,你的忧国忧民,刚正不阿,大家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某据说在朝廷有后台的赌场大哥如是说,脑子里想的是自己混的都是些不干净的地方,难免会染上些病症,这卖药的可不能得罪哩。   …………   在这个世界上,文人相轻,谁也看不起谁,商人则爱互相吹捧,碰到谁都一顿夸。一个过于看高自己,一个过于抬高别人,两者都不算公正。要说有什么人相对而言比较客观呢,那大概就是剑客了。   剑客凭实力说话。碰到温柔的,他会给你下个战帖,约个良辰吉日选个好地方,再来一较高下。碰到粗暴一点的,有谁不服,就追着打到你服。都是各凭实实在在的本事,没有谁被随意贬低,也没有谁终日享受虚假的繁华。   萧异作为一个特实在的剑客,看着眼前颇虚伪的场面,用手捂住嘴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不如接下来就由我来把真相说道说道吧。”   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把目光投向练小偷,练小偷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还说了句“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说完就朝底下挥了挥手,在大家如复刻般的不舍眼神中走下了台。   这时正好太阳进入云层里,冬天的阴冷袭来,底下群众们裹了裹衣裳,哈出几口白气。萧异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会儿也过了正午,地下室里的某人应该已经跟着他昨晚后来偷偷去留的箭头走到城外某个小树林了。   “各位知情的不知情的,看过死人的没看过死人的,应该大多也听说过这次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表面呈桃粉色且没有外伤。那么初步可以判断,这些尸体应该是中毒或染上某种病症死亡的。那么我就先来说说按照大伯给我的线索查出来的结果,哦,对了,我大伯就是方才发言的那位,刚才公正的他好像忘了说明我是他的侄女婿这件事,大家莫要见怪啊。”   练小偷在后面憋出一个尴尬的笑,带着点恼羞成怒的表情看了萧异一眼,连忙向底下人陪笑道:“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大伯呢,给了我四五家死者的地址,昨天我去了两家,今天早晨呢,又去了一家,从他们的说辞中,我发现都提到了一口井,就是现在你们面前的这口井,当然,一个正常的思维都会怀疑这口井是不是有问题,于是我就打了一桶水,放了只鱼进去,果不其然,那鱼没过多久就不行了,死的状态呢,和那些人一模一样。如果你们不相信,待会儿可以自己弄两只鱼来试一试。所以真相就是这口新打的井里不明原因掺了有毒的东西。”   众人开始讨论起来,萧异回头看了一眼练小偷,对方正颇为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但是真相真的是这样吗?并不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群众和练小偷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萧异低下头轻蔑地笑了一下,接着说:“这次的事件之所以搞得人心惶惶,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死的人数多吗?不,如果只是死的人多,在场绝大部分人都不过只会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用以填补无趣的生活,顶多是谈起的时候有些许惧意。但这惧意是真的惧意吗?死不到你身上,纵使人性里的善再多,也不过是站在某个局外的高点对遇害的人抱有怜悯,而这怜悯,大多也是出于善的快感带来的自我满足,也不是说这不好,只不过是人的本能。当然,我不针对谁,我说的是在场的各位。”   在场的各位呢,脸色都白了几分,故作掩饰地朝身边人看了看,本能地寻求同立场的伙伴。但到底是局外人,虽然听懂了一些萧异的话,实际上也并不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有一个人,开始直觉地感到不安,那个人就是练小偷,他朝萧异递了好几个警告的眼神,但不知道萧异是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完全没有回应。只听到他接着说——   “不好意思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之所以大家对这次事件如此害怕,想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没有人清楚死因,而死的对象又很随机,所以你们才会担心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或者是身边的人。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不出意外的话,死亡人数应该不会继续大幅度增加了,而大伯让我调查这次事件,他想要知道的当然也并不是死亡的真相,而是消除阴州城百姓心里的恐惧。从这一点来说,我这位大伯可以说是费劲心思为民请命了。但他不知道,要想真正消除恐惧,需要的就是真相,而不是某个人肆意编织的谎言。”   萧异朝身后看去,只见练小偷开始有点慌了手脚,连忙叫来身边两个人吩咐了几句,自己则火急火燎地冲上台来,看着萧异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是警告,而是明显的敌意与杀心。   “侄女婿,我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了了了,不如先让大家散了,我们回家好好吃个饭庆祝一下,别忘了家里还有三三侄女在等着你呢。”他盯着萧异,意味深长地说道。   “哦?我怎么记得三三早就不在大伯家了啊,哪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呢?”萧异和善异常地笑着说。   练小偷愣了一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明白对方似乎是个什么意思之后,这才感觉到事情的糟糕。于是他朝台子四周站着的几个特意挑选的家丁使了使眼色,但这眼色也恰好被萧异看见了。   剑圣的剑当然比一般人的刀快,萧异迅速抽出剑架在了练小偷的脖子上,眼神无奈地看着对方道:“大伯,别动刀动剑的,让侄女婿把话好好地说完不可以吗?”   对方抽了抽嘴角,说什么别动刀动剑,也不知道是谁把剑驾到了别人的脖子上。   “接下来呢,你安安静静地听着就可以了,千万不要乱动哦,”萧异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精致的脸庞很是真诚地说:“我这把剑刚改造完,还没用上手呢,要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底下的人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台上原本还叔侄相称的两人已经拔剑相向了,心里除了疑惑还带了丝隐隐的兴奋,毕竟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就在这时候,人群里那个事先安插好的家丁,不知道是不是把练小偷绝望的眼神误当成了说好的信号,竟然脑子一抽再次带头鼓起了掌来。   寒冬腊月里掌声雷动,雷动的掌声之下,练小偷朝那个家丁狠狠地剜了一眼。这一眼,刚好顺势看到了人群外一个此时本该不在这里的人。   萧异也随着他惊诧的眼神看了过去,那个按计划已经顺着箭头到了城外小树林的少女翠花,正裹紧了衣裳,满脸疑惑地看着台上的两人。   接着哈出了一口白气,跟着大众一起伸手鼓起了掌。    ☆、关于逃跑路线和春宫图   “你没看到我给你留的箭头?”   “看到了。”   “那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我也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翠花一想到今天要逃跑,昨晚就兴奋得睡不着,早上困得不行于是睡了一上午。还好,练家有个好习惯,就是每天的中饭都会在正午时分准时送过来,这才没耽误她的逃跑时间。   大概是练小偷觉得那笼子上了那么多把锁,已经是无懈可击了,所以就也没派人在地下室守着,再加上今天他把人手大多调到了水井附近,练家院子里也没多少人,因此翠花很轻松地就从地下室溜了出来。   伸了个懒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顺便吐槽了一下练家的安保措施之后,翠花开始思考接下来她该去哪里。萧异给她的纸条上只说要她正午跑,可没说让她往哪跑啊。但她对萧异的智商抱有莫名的高度信任,她相信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于是翠花左顾右盼地四处搜寻了一下,终于发现不远处的墙角似乎被人用木炭画了个小箭头。   当你对一个人的信任得到了回应的时候,那种心情是非常好的。心情好的表现方式有很多种,把它具化为走路的方式上,大致有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走,和蹦蹦跳跳地走两种。因为毕竟还是在人家的院子里,哼着小调的话简直就和大声囔囔快来抓我一样,太过高调和没脑子。于是翠花就蹦蹦跳跳地跟着箭头一路往前走。   但是蹦蹦跳跳地走路,也是非常作死的行为,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打滑或摔倒。这不,刚走到一个岔路口,翠花还没看清地上那箭头指的是哪呢,她就被脚下的一个石头绊了一下,猛地摔到了地上,全身着地,四肢朝下。爬起来的时候,手脚并用,与地面又摩擦了几下。那箭头是大概是用树枝在地上的积土上画的,又刚好位于她摔下来后的手肘处,这一摩擦,痕迹就被擦得差不多了。   翠花爬起来拍了拍土,瞅了眼地上的箭头,无语地静默了三秒,再看向面前的岔路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女人向来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翠花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性生物,自然也是这样。她问了问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她,是左边。   于是她就把腿迈向了左边。   左边往下走倒是没有再出现过岔路,因为她一路走过去就走到了没有路的终点——练小偷的书房。   之所以她认为这是个书房呢,是因为虽然这屋子的房门关得死死的,但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把窗子开得老大,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房里满满的书1柜和柜子上摆放整齐的各式书本。   翠花其实有过一刻怀疑自己之前在岔路口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毕竟说起来,萧异不可能让她逃进练小偷书房啊,那哪是逃,简直就是把自己再次送入虎口。但是她转念又一想,或许他真的就有他独特的用意呢?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萧异的思维也不算是个正常人。再者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再折回去呗。   于是她小心地往四周瞅了瞅,走到那扇开着的窗子边提起裙子就翻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窗边的椅子,发出了一声不算小的响动,翠花连忙小心翼翼重新摆好。抬起头来,她发现对面靠左边角落的墙上竟然还有道门,门大开着,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似乎还有个人影从门口快速闪过。   有人?她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说,窗子不是没关好,而是被人打开了?再一看那墙边有个一人高的柜子胡乱摆放着,约莫原来是堵在那道暗门上的。专门挑练家没什么人的时候来,看来这贼很有经验啊。   现在翠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转身离开,她和那贼都相安无事,但她就会错过一睹练小偷暗室,或许还能发现什么秘密的机会。另一个则是直接走进去,这样的结果要么是她抓住了贼,要么是贼杀了她灭口。   嗯,翠花很怕死,所以她选择走进去。毕竟被人一刀了结是一种爽快的肉体死法,而秘密摆在面前不能看却是一种折磨人至极的精神死法。但不知道是因为那贼在她进去之前找到另外的出口逃走了,还是一直躲在她看不到的暗处没有出声,总之她进去之后竟然再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踪影。   看来是个识大体,讲和平的贼。   暗室很小,一些看起来装着药物的瓶瓶罐罐摆放在四周的架子上,剩下的位置就只够放下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了。   翠花对瓶瓶罐罐没有兴趣,她直接奔向了中间的书桌。引她奔向书桌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桌子上似乎有一本簿子被人翻开来大剌剌地摆着。她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碍于知识水平问题,并没有完全看懂,但是她看到每一页开头都是一个日期,下面有的是长篇大论,有的则是寥寥几句话。本子很厚,纸张也都泛黄发旧,翻到第一页,日期还是十多年前。看来这应该是一本札记,而且是一本用了很多年的札记。   她继续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翻出来几本账簿还有些看不懂是什么的小物件,以及一些内容丰富的春宫图。左看右看了半天,她猜这些东西大概对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那本札记,既然是放在练小偷的书房暗室里,想必里面记载了不少他的秘密吧。所以,出于对秘密与身俱来的趋向性,以及对练小偷这个人的好奇,临走的时候,她把那本札记塞到了怀里。   出了书房,她又原路返回到摔了一跤的岔路口,顺着另一条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练家的后门…………边的狗洞旁。   翠花知道,练家的前门后门应该都是有人守着的,所以她对萧异给她找的这个出口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唯一无法认同的就是,这狗洞也太小了。她比了比狗洞的大小,又比了比自己身体的宽度,嗯,有点难。   但人向来能在逆境里寻找顺路,在不可能里创造可能,翠花是个人,当然不能给人丢脸。狗都能钻的洞,人钻不出去岂不是为这个种族蒙羞吗?以后还怎么在大黄,小黄,阿黄,黄黄……各种黄面前立威呢!于是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地收了收腹,心一横就往那洞钻了下去。头出去得很顺利,肩膀挤了挤也还可以,腰完全无压力,但她最后还是卡住了,卡在了哪呢?卡在了屁股上。   老人家总说,女孩子屁股大好生养,所以翠花一直以自己的屁股为荣,常常自豪自己生了个要肉有肉,要弧度有弧度的好屁股。没想到,这还尝到生养的好处呢,她就先因为钻狗洞,吃了屁股的亏。   正在翠花趴在地上为自己的屁股斗争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头顶有个声音说道——   “姑娘,你在干嘛?”   来人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书生,背着个书篓,看着她的眼神透着疑惑。   “我……我卡住了。”她一把捂住脸,嘟囔道。   “不知姑娘为何要从……从这里出来呢?”   “我……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听闻城中出了件大事,小生便过去一趟,正好路过此地。”   “那我也是,我也是要去那里,太心急了就想抄近道出门啊。”   翠花煞有介事地说。   那书生想了想,笑着道:“既然你我同路,不如我帮你一把吧,正好一起做个伴。”   “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只见书生突然蹲下来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双手搂住她的咯吱窝,使劲一拉,翠花就被拉出了狗洞。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好像这书生仿佛懂人体构造般,使了不知道什么巧劲,就连屁股都没有因为强制脱身而摩擦生痛。   “谢谢。”翠花拍了拍身上的灰,礼貌道。   “走吧。”   “去哪?”   “你不是说你也是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啊……这个……我……”   “别磨蹭了,再耽搁会赶不上最精彩的部分的。”   被那书生半推半就着往前走时,翠花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墙角指向另一个方向的小箭头,心里涌起对箭头主人的无限抱歉。   这抱歉让她在见到萧异之后,十分真诚地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遍,不带任何虚构和添油加醋的成分。甚至包括屁股是怎么被狗洞卡住的,她都说得很是细致。   凌冽的寒风中,萧异的脸红了红,没拿剑的那只手握成拳捂住嘴,轻咳了一声,道:“你说你拿了本札记?给我看看。”   “哦。”翠花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来看也没看就递到了萧异的手里。   他接过本子,把架在练小偷脖子上的剑转给翠花拿着,仔细一看封面,先是不解地皱了皱眉,然后再伸手翻了几页,越翻脸越黑,黑完看了看拿着剑一脸无辜的翠花,又莫名透出一丝红。   底下的群众已经在窃窃私语了——   “这怎么刚说到一半就来了个姑娘啊?还接不接着说了?”   “诶,他们是什么关系啊,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嘿,你快看,练小偷那小子的脸色简直了哈哈哈哈哈……”   就像看一本传奇故事,正看到高潮处却突然没了下文,观众的心情是很不上不下的,于是有几个人还朝台上喊了几句,催他们快点继续说正题。   但萧异完全没理,他把手里的本子合上,递到翠花面前,悠悠地说:“这是什么?”   翠花看到封面上画着一个女人,于是连忙摸了摸胸口,糟了,她掏错了本子。   “这个……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那个,出了暗室后我觉得那几本春宫图或许也会对我们分析练小……大伯的深层心理有作用。于是……于是我又折回去拿了一本……”   还没等萧异说话,一边被剑架着脖子的练小偷倒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哼了一声说:“还什么深层心理,别说侄女婿了,我都不信。”   “你闭嘴。”   “你闭嘴。”   他刚说完,萧异和翠花就齐齐转过头朝他不约而同道。练小偷抽了抽嘴角,委屈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那那本札记呢?”   翠花又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另一本递向萧异。   这次终于掏对了,他接过来先是随意地翻了翻,然后似乎是在找什么似的,翻到了位置在前面的一页,捧着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完那一页,他就把本子再次合了起来。拿过翠花手里的剑,并把札记递给她,说:“你先收好。”   太阳又冒出云头,无终剑把一道白光映衬到萧异的脸上,使他的神色多了几本冷冽,他的眼里闪过杀意,看着练小偷道——   “大伯,不知道你会不会做噩梦,半夜惊醒时分想的又是谁?”    ☆、关于真相   站了那么久大家腿也酸了,萧异带着翠花席地而坐,练小偷也不得不跟着坐了下来。翠花扭头向底下的群众传达了萧异的意思:“你们想坐的也都坐下来吧,一直站着累得慌,看戏要找个舒适的姿态,观感才能更好。”   然后大部分吃瓜群众都就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坐了下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有洁癖的,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之后,依然保持着执着的站姿。当然,站着的还有练小偷那群搞不清楚状况,一脸无措的家丁。既然观众都找好姿态了,戏当然要让他们看得尽兴。于是萧异就开始接着翠花来之前,被打断的部分继续说。   之前说到,阴州城的居民之所以对这件事感到人心惶惶,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死因,以及死者具有随机性。   萧异就从死因和随机性开始说。其实在这个事件里,要想知道死因,只要解决好随机性的问题,它自然就很明了了。首先,死者真的是随机的吗?不,这只不过是被人为地随机了。   练四儿本来是要带他去见十多个死者的家属的,但他昨天只见了两家,今早见了一家就没有再继续。昨天见的那两个人,一个朱通,性格唯利是图,斤斤计较,他的妻子死了没多久,就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街叫卖。还有一个姓邹的老夫子,教了大半辈子书也进不去有名的大学堂,只能留在一个学生素质不高的小私塾,自己的三儿子又整日不学无术,吃喝嫖赌,一把年纪了还在家里啃老。   这两个人都有三个共同特点,第一个是他们都对死者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第二个是他们都在事业上有所欠缺,第三个则是两个人都提到了同一口井。   他们没提到那口井之前萧异还只是抱有怀疑,提到之后,他基本可以确定这是某人的故意安排了。首先,既然这样简单就能知道死者之间的联系,那么是个人来调查都会是同样的结果,练小偷应当早就知道人们的死因了,又为什么还要让他来查一趟。   再加上他们的前两个共同点,这大概率就是练小偷提前找的人,来配合他把死因引到这口井身上。所以他昨天摆脱练四儿去找了之前想讹他们的那些乞丐,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但练小偷之所以要安排一部分人死于这口井,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引导萧异错过真相这么简单,他想引导的是一开始的所有百姓都错过真相。因为如果不安排这些人死于这口井,那么死者的随机性就不存在了,他们的死因不说很容易,但只要有心人稍微关注一下就会发现真相。而在真正的死者之间加入这些因别的原因死亡的人,就会混肴人们的视听,让他们以为这是个随机事件。于是真正的死因就不会被人立刻注意到,也由此来为自己拖延时间,去找一个有说服力的人来为自己彻底摆脱嫌疑。   这个人就是萧异,也不幸是萧异。   他相信练小偷去收买的让家人死于这口井的人绝不止十多个,能混肴人们视听两个月,其数量至少是真正死因的三分之二。那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呢?既然这不是个随机事件,那么除开那个故意造假的原因外,其他人应当都是相同的。这也是他只找了一个乞丐,没有问再第二个,就确定了真相的原因。   真相就是练小偷家卖的新药里掺了害人性命的成分。   之前说事到如今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死人了,是因为既然已经发现不对,那批药卖完后练小偷自然不会继续生产,而伪造的死者也差不多够了数量,多了反而适得其反。现在他急于把那个伪造的死因公诸于众,要的就是把人们心中的恐惧消除。   为什么要消除恐惧呢?这与练小偷做的生意脱不了干系。如今百姓都因为随机性死人而诚惶诚恐,平日里做什么都很小心翼翼,在买药这方面的热情当然消减下来,有个什么小病都宁愿自己扛着而不乱吃药。练小偷作为一个卖药的,自然深受其害。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萧异在把真相都解释一遍之后,看着练小偷面无表情地问。   练小偷心虚地朝底下看了一眼,只见人群早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而那几个平时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哥们也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看着他。   他转回头,仍不忘做最后的挣扎:“口说无凭!难道你以为就凭你随口编造几句谎言就能让人相信吗?”   萧异歪了歪头,笑了,他说:“你以为我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今天早晨还要去见第三家人的原因是什么?”   说完他朝人群里使了个眼色,一个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就站了起来,膀大腰圆,面容凶悍又精明。她指着台上的练小偷义正言辞地说:“就是他!他拿了好多钱给我,叫我让我二叔喝下这口井的井水,还说以后要是有人来问起,一定不要提他。”   练小偷的脸色白了又白,低下了头去,不再做声。   “你能用钱收买的人,我当然也能用更多的钱让她开口。”   这时候底下的群众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甚至有几个还义愤填膺地捞起袖子,囔囔着要把练小偷送进官府,一个二个地摩拳擦掌几乎就要冲上台来了。   普通群众有的时候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还没过去多久呢,他们就忘了之前给官家上上下下送过礼之后,人家的办事态度是怎样的了。现在碰到事了还是第一时间想的把人送到人家手里,也不想想之前官家不作为除了自身的原因外,十有八九早就受过练小偷的打点。   翠花起身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嘘,对着底下人说:“大家安静安静,别激动,别激动,先听萧异把话说完好不好?”   于是人们咕哝了几句,不甘不愿地又坐下了。   “现在公家的帐算完了,不如我们来算算私家的帐?”   练小偷猛地抬头看向萧异,眼珠转了几转,脸颊上的肉抖了抖,说:“什么帐?”   翠花倒是不疑惑,她估摸着他是要说关于尹不身被人杀害的事吧。说起来,这还是他们最开始来到练家的原因。   但萧异先提起的却不是这件事,他让翠花把那本札记再次掏出来,扔到了练小偷面前,道:“真亏得你把自己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都记录下来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翠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又接着说:“十二年前,三三她爹娘出事的那架马车,是你动的手脚,对吗?”   关于十二年前的事,札记上记得很清楚。练小输从小就深得药王练习的喜爱,甚至可以说是偏爱。练小偷眼红了很多年,直到听说父亲会把家业传给二弟而不是自己这个长子的时候,他终于动了杀心。于是在那天,练小输带着妻子准备去城外的寺里上香,他就提前偷偷把他们出行的马车拔出了些钉子和小螺丝,又给马背上涂了一些延迟发作的刺激性药物。   事情如他预想一般进行得很顺利,二弟和弟媳再也没有回来。失去爱子的父亲也迅速衰老,就连临死之前也没订下继承人就撒手而去。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被他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永远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没想到如今却被人□□裸地放在了阳光下。   “还有件事很搞笑,世人都说你讨厌偷盗,关于原因还传出了很多不一样的版本。我想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你杀害亲弟,偷取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心虚难以直面这个‘偷’字吧。”   萧异说得一针见血,练小偷没吭声,默认了他的话。   翠花全程一脸茫然,说好的尹不身呢,怎么一下子练小偷又是害了无辜百姓,又是杀了练三三的父母。这个人,看起来笑呵呵地,身上到底背了多少人命。   “所以说,他是练……我的杀父杀母仇人吗?”   “是。”   翠花凑到萧异耳边小声说:“那我们要怎么办,杀了他吗?还是等练三三回来自己做决定?”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竟然有几许怜惜和难得一见的温柔,他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种人死不足惜。”   最后这句话翠花没有小声说,正正好被对面的练小偷听得真真切切,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讨论我的生死,真的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于是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趁着他们互相对视的间隙突然一个起身,也不顾自己的脖子被剑刃划了个不小的口子,转头就撒腿跑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萧异连忙起身准备追,但还没等他追出去,他就不用追了。   练小偷跑的时候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脑子被那一剑划痕划傻了,竟然一头扎进了那口就在台子底下的井里。   井是新挖的井,□□,人们围过去看的时候,就只看见他的手扑腾了一下,就再也没起来了。再加上井水里带了毒,这一下,不被淹死也被毒死了。   也好,他自己造的井最后埋了他自己。   站在井口旁,翠花唏嘘了半天,猛然记起一件事,向萧异问道:“那尹不身的死呢?不是说要问他的吗?”   “啊,忘了。”他恍然大悟般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翠花说。   …………   萧异没说实话,那本札记上其实也记了这件事。练小偷的确派人去暗杀过尹不身,那个后来出现在现场,最后服毒自尽的人,的确是他买的杀手。但是在那人去之前,尹不身就已经被人杀了。   至于那个先到的凶手,萧异没有完全明白,心里也有了些许计较。   你说冬天这么冷,有些事还是来年春天再让她清楚比较好。    ☆、关于住客栈   来年春天来得很快,萧异和翠花在一路南下的路程中经历了立春,立春之后没多久又过了除夕。气温一天天上升,他们也一天天接近温暖的江南,一转眼就来到了正月十四。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他们终于在这一天到达了目的地——扬州。   之所以决定南下,是因为一个多月前,解决完练小偷的事之后,萧异和翠花说的一番话——   “翠花,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西柯那群人应该已经离开了诛邪教,风头约莫是过了。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回去,继续假扮你的教主,一个是跟我下江南,去找真正的练三三。”   “下江南?你怎么知道练三三在那里?”   “她不在那里,只是我认识一个人,他也许能帮我找到她。”   “嗯,练三三回来了是不是我就不再需要做你的妻子,也可以重新回到我原来的生活?”   “理论上是这样。”   “那好吧,我跟你去。”   之前说过,翠花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在这件事上,于诛邪教来说,只有真正的教主回来,成千上万的教众才能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拥有主心骨,获得保护。于萧异来说,他想娶的恐怕一直是真正的练三三,她一个局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往里面插一脚。   可是善解人意如她,在做了决定之后,一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总是莫名低沉。好不容易到了扬州,作为一个记忆里只有北方大炕的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江南温暖的天气和热闹的美景让她感到无比新鲜,这才重新欢脱起来。   她欢脱地在街上逛了逛,这里摸摸,那里瞧瞧,看什么都很新奇。由于明天就是上元节,街上已经有了张灯结彩的苗头,来往的人群脸上还没脱下刚刚过去的新年的喜悦,就要迎来又一个重要的节日。   翠花睁大了眼睛瞅这些传说中的江南女子,琢磨着她们到底是怎么个温柔如水。   “翠花,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啊?”   “刚从乡下进城的农村丫头,土,忒土。”   她从一个卖豆腐的美貌女子身上收回眼光,转头看着萧异,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对不起哦,不是像,我就是。”   “…………”   匆匆欣赏一番南方大城市的风光,天就渐渐黑了下去,他们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找一间客栈住下来。   但在选择客栈的问题上,他们再次出现了分歧。   萧异想去住东边那个一晚十两银子,还包早餐的客栈,他认为这家实惠而且位于热闹的街道中心,比较安全又比较方便,有助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翠花则想去住西边那家靠河的客栈,她认为这家视野开阔,打开窗子就能看到河景,而且装修精美,有助于让自己获得好心情。   他们的选择都没有错,自古以来,都是男人理性,考虑实用度,女人感性,重视美观度。而由于这两者之间的千差万别,男人和女人就常常会发生矛盾,轻则大吵一架,谁也不让谁,重则立刻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   这样一来男女双方都没落得好处,因为性格不合分手的那些人就更亏了,你以为你面前这个人和你不合,转头就能找个合的?人生而不同,分歧与异议是常态,一致与相同大多不是妥协,就是一方深爱另一方。所以没有绝对的合,只有比不合更不合。   所以萧异最后没有坚持自我,比起吵架或者和翠花分道扬镳,用男人的理性思考,他认为去住一个带河景的房子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虽然这个房子并不是最优选择。   当然,这不是怂,只是从心。   河边的那家客栈,名字叫“恋恋风尘”,屋子表面刷了粉红色的漆,二楼的窗子飘的都是紫色的窗帘。恋恋风尘四个大字被涂上了荧光粉,挂在正门口,夜里看起来闪闪发光。   客栈很是人性化,由于占着河边的好位置,于是门口摆放了一些长椅,供人们坐着赏月赏河道的夜景。约莫是因为快到元宵了,五六条椅子上坐了二十来个人,还有些小情侣站着卿卿我我,很是热闹。   走进去之前,萧异还是拉住翠花的手,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翠花,我怎么觉得,这客栈有点不对啊。”   “哎呀,怕什么,这么漂亮的房子还能是黑店不成?更何况这不是有你呢吗,黑店咱也不怕。”翠花抽回自己的手,毫不在意地说,眼睛里全是对这客栈的向往。   这次翠花没说错,这还真不是个黑店。走进去一看,里面很是亮堂,装修和布置十分精致,地毯是毛茸茸的,大厅里有一些人在吃饭,角落里还有个美貌的女子弹着琵琶唱着歌。   唱腔咿呀婉转,无端有些暧昧。   也不像其他一般客栈,进去后没有店小二跑上前来接待,他们只好自己走去前台。前台站着的是三十来岁的老板娘,容貌中等,但风姿绰约。   “二位是住一晚还是住多久啊?”老板娘随意瞟了他们一眼就问道。   萧异和翠花对视一眼,小声交流了一会儿,回答道:“大约得住上十天半个月吧。”   那老板娘猛地一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转着她的大眼珠把他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用一种惊叹的语气说:“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得了啊,身体素质猛如虎。”   说完还赞赏地朝萧异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都不明所以,于是萧异又左右观察了一下这客栈,这才发现那边吃饭的人群似乎每桌都是一男一女,吃饭间还都眉来眼去的,有几个甚至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调着情。   他直觉不太好,连忙问:“老板娘,你这客栈是?”   “你不知道?”她疑惑道,伸手往自己身后一指,接着说:“男女情趣客栈。”   她指的地方是身后的墙,之前被她挡住所以他们没看到,上面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情趣”。   翠花看不懂字,但老板娘的话她倒是听懂了。虽然未经人事,但这方面的东西她也不是完全一窍不通。上次从练小偷书房里拿走的那本春宫图,后来她兴致来了也曾翻了翻,内容…………现在想起来她还脸红。但也是那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这种事还有那么多花样啊。   如今站在这里,她只觉得脸上温度滚烫。她发誓,她真的以为这就是个充满少女心的普通客栈,只是装饰华丽暧昧了点,心思纯粹得不能再纯粹。萧异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带他来吧?   想到萧异,她就抬头朝他看了一眼,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翠花只到他肩膀,但这个角度正好让她一眼就看到了萧异的耳朵。虽然他依旧面色如常,满脸镇定,但他的耳朵根却红得透透的,昭告着主人的心情。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更尴尬了。于是翠花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仰着脸说:“我突然觉得,东边那个客栈其实也还不错。”   说完她拉着他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诶,你们别走啊!”老板娘在后面喊道。   翠花疑惑地转头,心想难道这客栈还强买强卖的吗?   “你俩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见门口有好些人了吧,他们都知道我这客栈是干嘛的,你们这么快就一进一出,不怕人家有什么想法?”老板娘若有所指地看着萧异,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好像,是太快了点。   一刻钟后。   粉红色的床单,洒满花瓣的地板,灯光忽明忽暗,床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情趣工具。这是老板娘在他们极力要求下,给他们安排的最不情趣的房间。   而且非常不巧的是,他们经历了和去住店的大部分男女一样的巧合。本来想开两间房,但这间客栈偏偏就剩这一间了。   站在房门口,翠花极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凡事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要求住漂亮的客栈了。”   萧异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往外面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了大概三分钟,翠花心想他该不是悔恨到要从窗子上跳出去吧?   “所以,今晚怎么睡?”他终于转过头来开口说。   翠花看了看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刚想说“你睡地板”,窗外就忽然吹进一阵冷风,萧异哆嗦了一下,接着打了个喷嚏,睁着一双葡萄眼,看起来一脸无辜。   于是她转口说道——   “一起睡?”    ☆、关于发型   最后翠花和萧异的确是一起睡了,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   但萧异不是圣人,做不出盖棉被纯聊天的事。于是…………他们没有聊天,倒头就背对背睡得香甜。   嗯,睡得香甜是骗人的。翠花在心里把羊数到了一万三千四百只,还是没睡着。她在想什么呢?天地良心,她什么也没想,就是脑子里自己无端冒出一些莫名的念头。   莫名的念头是关于近两个月前在寒山寺的姻缘树下的那两滴水,当时忙着逃跑,后来又到了练家,身心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没有心思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现在在一间□□情趣房间里,身边睡着当时的两位男当事人之一,她的脑子竟不可控地开始琢磨那两滴水来。   首先,她为什么会琢磨?如果按第一次她一个人进去的祈祷方式来说,这两滴水里绝不可能有她的。所以她琢磨的原因就是,第二次一起祈祷时,她心里念了别人的名字。   她默念的名字是萧异。   说实话,其实一开始她原本想过念铁柱的名字的,因为好歹那也是她初恋。但是她转而又想,铁柱在诛邪教那片林子里都明着拒绝过自己了,她没必要浪费一次求姻缘的好机会。   而当时她身边的男性,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一个萧异和一个出了家的小和尚了。她是个正经人,求的姻缘当然得是正经的姻缘。于是她一闭眼,就浮现出萧异的名字。   所以两滴水,三个人,究竟是其中哪两个人得到了月老的认可呢?   翠花虽然自认为以现实的角度看,自己和萧异在一起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从那两滴水的情况来客观看待,这种情况还是有三分之二的机会。三分之二,已经超过了半数,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   所以说,如果那两滴水里有一滴是自己的,意思就是她和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是命定的姻缘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翠花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可怕了。   在听到床那边的呼吸声平稳了之后,她悄悄地转过身去瞅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半天。虽然这人看起来不靠谱吧,但是肩膀倒是生得挺宽厚,从背面看去还让人心生几分安全感。   看着看着她就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依着她手的意思,似乎是要摸上去。离他的肩膀只有一公分距离的时候,对方突然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把她的手撞了一下,接着听到一声惊叫——   “啊!有蟑螂!”   萧异抱着被子站在床中央,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还没睡?”翠花先是为他的行为抽了抽嘴角,又为自己的行为心虚地撇开了头道。   “没睡,你在身边怎么睡得着。”他似乎是被吓得还没缓过神来,一不小心脱口而出道。   “什么?”   “咳咳,没什么,”萧异掩饰性地捂着嘴唇咳道,突然他眼神一瞟,又看到了地板上一只小强快速爬过,惊得迅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急切地叫唤道:“翠花翠花,快把它杀死,快点!”   …………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在翠花拿着鞋子翻箱倒柜地追着那蟑螂跑了半天之后,地板上终于出现了它的尸体。   她打死了那只爬行小动物之后,站在地上,手里举着鞋,静静地望了萧异好一会儿。直到对方被她看得倒头把被子一蒙,再也不出声。   重新爬上床的时候,翠花深深觉得,月老赏赐的那两滴神水,其中绝对没有自己的。   第二天,正月十五,上元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了昨晚的事,心里不好意思了,萧异今天起得很早,翠花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下楼一看,他正坐在桌子上吃着早餐。见她走下来,也没看她,一心一意地扒拉着饭碗,仿佛饿了三天三夜,眼里只有事物的流浪汉。   翠花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往他那边一瞅,发现他吃的是一碗面,热气腾腾地,很是勾起人的食欲。于是她摸着肚子也叫了一碗,等面的时候太过无聊又饥饿,于是她盯着萧异的碗里一直看,直到看出了点什么不对劲。   “诶,你不是不喜欢吃黄豆芽的吗?”翠花讶异地问道,她记得上次在寒山寺的厨房里,他可是不嫌麻烦地一根根地把黄豆芽上的黄豆给摘了,现在他碗里那么多黄豆芽竟然吃得毫无所觉?   萧异吸着一根面条,僵在当场,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啊?我还以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和我的口味一样的人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啊?”   她无限惋惜又很不开心地说。   正好服务员端着面条上来了,萧异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连忙道:“快吃面吃面,食不言寝不语。”   早餐在翠花的疑惑和萧异的心虚中度过。   中午萧异趴在床上睡午觉,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他也不急着去找他要去找的人,先好好休息一下才是当务之急。   但翠花显然没有他累,扒在窗边看着底下来往的人群,眼睛转个不停。看到好看的江南姑娘,还要忍不住惊叹一声,吵的萧异半天没睡着。   彻底被惊得毫无睡意是她突然叫了一声,激动地把窗棱拍得啪啪做响说:“啊,那个男人长得好清秀啊!”   “什么啊?”他把被子一掀,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走到窗边往下望,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看个什么鬼,能吵吵这么久。”   翠花伸出青葱食指往河对面的左边一棵树下一指,他顺着看过去,树底下是有个男人,也是长得还算不错,但是看来看去,怎么也算不上非常惊艳。   于是他拍了一下翠花的脑袋,用颇嫌弃的语气说:“长得这么一般你就花痴,还有没有点审美能力了。”   “这不是天天看着你这么一张脸,看腻了嘛。”   她揉了揉脑袋,小声地咕哝道。   “你说什么?”萧异语气提高了两个度,不解又不忿地说:“我这张脸你还不满意?就……”他又往树底下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指着说:“就喜欢那种平庸的长相?”   翠花见他那么激动,于是摆正了态度,语重心长地开口:“我没有说你不好看,相反,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但是,再好的东西也会看腻是不是?我天天对着你,你又天天一成不变,差不多的穿着,差不多的打扮,实在没有什么新鲜感嘛。别说我了,就是一般小姑娘也会习惯成自然啊。”   “那…………那应该怎么办?”   “或许,你换个发型试试?”   换个发型这种说法只是翠花当时随口一说的敷衍之词,因为她没想过萧异真的会去换了个发型。   那是在她看窗外的人景看厌了,决定上床休息一下之后发生的事。   可能是因为睁着眼睛望了太久,眼部肌肉已经疲乏得很,躺下去没多久她就进入了梦乡。梦乡里她梦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事,什么打斗拼杀,有个小女孩在哭,又一下到了诛邪教,万众齐呼,场面宏大而吓人。   梦里还有一个男人,不,准确地说,是个男孩子。他养了只小狼狗,看见她就把牵着的狗链放了,狗追着她一直跑一直跑,那个男孩子就在一边笑个不停。想要看清他的长相,却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越想看清,就越模糊。   这个梦的奇怪之处在于,对于被狼狗追这件事,她小时候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她明明记得记忆里并没有那么一个小男孩啊。   半梦半醒间,她翻了个身,手顺势横着一打,似乎打在了什么人身上。于是她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床边背对着她坐了个人,往上一看,是个光溜溜的头颅。   是谁呢?她记忆里的光头只有一个人,就是净善,但他已经不在世了。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模模糊糊地小声念叨了一句:“净善,你死得好惨。”   “你说什么?”   那个人听到她的话转过了头来,眼神落到她身上,翠花一看,嗯,不是净善。   不对,她猛地清醒过来,姿势从躺变成了坐,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   “萧异?!”   没错,这个光头就是萧异。   “怎么了,我这个新发型你还满意吗?”   …………   如果翠花知道萧异是一个那么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的,她一定会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不要剃。   如果一定要在这三个字上加上一个期限,她希望是,永远。    ☆、关于花灯与小女孩   “你离我远一点,咱两别走得那么近。”   “为什么?”   “我怕人家以为我和哪家寺庙的和尚偷情!”   …………   到了上元节的夜晚,扬州城里热闹非凡。哪怕客栈房间面对的是一条河,也能听见河对面的喧闹繁华声。   于是翠花决定到街上逛一逛,好好体会一番江南夜景。本来她没想带上萧异的,但是临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桌角,吵醒了趴在床上的他。于是他就非得要跟着她一起来了,美其名曰“外面太乱,我保护你”。   说起来也怪,一整天下来,他俩竟然谁也没提要换客栈的事。   走到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上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漂亮的花灯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灯谜。有的商家在做猜灯谜送礼物的活动,面前挤满了一堆人。   翠花走在满街的男男女女中间,看着路过的一对对小情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萧异,能告诉我,你这个发型的灵感来自于哪里吗?”   她偏了偏头,仰着脸望着身边的这个白净得反光的光头,眼睛里全是无法理解。   萧异抿着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波澜不惊地说:“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今天下午,他对着客栈里的镜子照了又照,看过来看过去,发现翠花说的的确是个问题,自成年以来,他就保持这个发型没变过,或许,真的太乏味了?   他向来是个行动力很高的人,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跑下楼去问了老板娘,附近哪里有能打理头发的人。老板娘很是热情地给他指了路,说是街尾正好有一个老先生,拿剪刀拿了几十年,在附近很有名气,凡是他出手过的头,都会焕然一新。   于是他带着满心期待去见了那位老先生,解下发带让他修理之前,萧异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长度的话只要稍微剪短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理发师都听不懂这个一点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还是老先生他实在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外加手抖到了极致。等萧异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在了地上,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颅。   即使用模糊不清的铜镜看了看,那种震撼力依旧无法言语。   不过说实话,翠花不得不承认,凭着出色的容貌,他即使没有头发,还是也没有无法直视。反而因为这样,让人把目光更加集中在他的脸上,倒是更加突出他五官的精致。   就比如此刻走在灯火通明的夜路上,来往的小姑娘都还是忍不住在路过的时候发出不小的惊叹声。   猜灯谜翠花不感兴趣,她也没有那个实力去猜。但是好不巧不巧,她偏偏看上了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花灯,但那花灯确是猜灯谜的奖品。   “怎么办,我好想要那个,要不你去帮我猜一猜?”她眨巴着眼睛,向萧异求助道。   在适当的时候要学会向人示弱,翠花对此间道理很有掌握。果然,萧异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一口应承了下来。   他走到那家铺子前,指着那盏糊了条小龙的花灯,向那个微胖又满脸胡子的老板问道:“我要这个,多少钱?”   翠花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去猜,不是让你买。”   他的回答很简洁:“我猜不出来。”   那老板大概也是见过世面的,可能是平时这样的顾客也见得多了,听了萧异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去解那盏花灯。   “慢着!”   一道尖细的男声从不远处传过来。   来的是个皮肤白得有点阴气的矮个子男人,看起来50多岁,后面还跟着个穿着华贵的小女孩。   男人拦住正要把花灯取下来的老板,捏着嗓子说:“这盏灯我们主子看上了,你不能卖给他。”   “你的意思是?”老板诧异道。   “他出多少钱,我们付双倍,这灯必须给我们。”   翠花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抢东西的,但她的目光却被那男人身后的小女孩吸引了。小小的圆脸,内双却內得很明显的眼皮,双颊鼓起像个小包子。   嗯,长得似乎仿佛可能,有点像她?   那小女孩见翠花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竟然也歪着个脑袋望了过来。   “不用,你拿去吧,我们不要了。”萧异突然说道。   其实按他以往的性格,翠花会认为他一定会死扛到底,不管对方是怎样,至少不会这么简单地妥协。   所以说完那句话,翠花就把目光从那小女孩转移到了萧异的身上,带着满脸疑惑地问:“你搞错了吧,东西是我要的,你只能表达你不想帮我买了,不能代替我的立场说‘我们不要了’,是吧?”   “不,我能,”萧异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里闪着点坚定,看着那老板说:“她已经嫁给我了,出嫁从夫,我说了算。”   翠花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身体瞬间僵住了。   聪明如翠花,她自然知道他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女孩子对于这种行为的本能反应又是一回事。   她脸红彤彤地,和萧异握在一起的手感到了一阵湿漉,也不知道是谁紧张出的汗。懵懵懂懂间,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牵着走出了很远。   于是翠花下意识地转头往刚才那铺子看,只见那小女孩正捧着花灯,笑的满脸开怀。   “为什么?”   被拖着走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里的时候,翠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异的表情很严肃,眉头皱起,眼神认真,看着她解释说:“你还记得练小偷有个妹妹,很早就嫁进了宫吗?她嫁的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   “你的意思是?”   “刚才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阉人,再加上后面那小女孩和练小愉至少有七分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恐怕就是她的小女儿,皇帝的三公主若妍。”   这下翠花懂了,她就说怎么看那小女孩和自己长得像呢,原来不是像她,是像练家的人啊。   如此说来,萧异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一般的人,有谁会没事找事,跟皇家的人争东西呢。要么是有血海深仇,要么,就是活的没有意思了,想寻个壮烈一点的死法。   “可是,一个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翠花疑惑道。   就算是小公主在宫里待无聊了,想出宫玩,那也应该是在皇城的街上玩,怎么着也不至于跑到扬州来啊。更何况,还是在年后不久的上元节。   “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人,打听点东西。”萧异没有回答她,而是这样说了一句。说完,还特意嘱咐了一遍:“千万不要乱跑。”   “好。”   他刚迈出一步,又被拉了回来。   “你别拉着我啊,还有什么事吗?”   “大哥,是你牵着我的手。”   萧异这才发现从那边走过来到现在,自己居然一直忘了把她的手放开。于是连忙把手一松,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好像再多待一秒气氛就会更加尴尬。   一阵风吹过来,把远处小贩的叫卖声传到耳朵里。翠花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竟然有一丝奇妙的感觉。   这感觉像什么呢?就好像大夏天喝了一杯冰镇的水,身心通畅且愉悦至极,但是喝完后,又有点觉得不够,心里痒痒的。   还想再来一杯。    ☆、小剧场之如果这是我们的三生三世(上)(修)   等人的时候,对方常常会嘱咐你千万别走开,但往往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你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留在原地等人回来。   不好意思,翠花是那百分之二十。   她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又捶捶腿,揉揉肩,几乎没有离开萧异走之前自己站的位置一步,心无旁骛地等他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实在撑不住就坐在墙边睡着了。   有人拍了她一下,带来了一个瞬间把她吓醒的消息:“诶!快醒醒,萧异出车祸了。”   来人自称是萧异在扬州的好朋友,半个时辰前,萧异在去和他相见的路上,一个没注意,被一辆奔驰而来的马车给撞上了,撞完还被那匹凶悍的马狠狠蹬了几脚。   当场毙命,死状极其凶残又可怜。   翠花听完消息半天没说话,十分冷静又毫无波澜地说:“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那位友人在心里暗叹,果然不是一般人,这心理素质强爆了。   萧异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好放在了那人的家里,盖了块白布,严严实实地,只看得见大致起伏轮廓。   她一把掀开白布,露了出萧异那张曾经风华满面,此刻只剩惨白的脸。   “是他没错。”翠花面无表情地说。   “诶,那个,我觉着你这,不是,你能不能也稍微伤心一下啊?”   友人忍不住扭过了头去,语带不满地说。   话刚说完,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猛然出现的痛哭声,那声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他吓得连忙转头。   只见翠花趴在萧异的尸体上,脸埋在白布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哭到尾声,她开始一阵阵抽噎的时候,友人给她递了个手帕,缓缓地凑近她,表情神秘地说——   “我有办法救活他。”   友人办法的核心是关于一种药,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名字叫“经书”。   但是“经书”在中原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唯一能找到的地方在西边的天竺。临走前,友人送了翠花一匹白马,用作代步的工具。   于是翠花就带着救回萧异的伟大任务,开始了一路向西的旅途。   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相似的山头,她终于看到了一座长得不一样的山。那山一共有五个山头,长长短短地,看起来像个手掌。   更不一样的事,那山底下有个洞,洞里有个毛发旺盛的少年。   见她路过,少年就大喊:“救我啊!我被卡住了!”   翠花往那洞看了一眼,嗯,大得完全可以同时通过三只骆驼。于是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没有搭理那个毛孩子。   少年叹了一口气,从宽阔的洞里走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朋友,我在这座山下等了好多年,每路过一个人我就向他们求救,那些善良的傻子居然真的向我伸出了手。只有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决定从此就跟着你了。”   “你叫什么?”   “孙空空。”   “好,以后你就负责牵马吧。”   有了牵马的人,接下来的路,翠花就走得轻松多了。而且这死毛孩子看起来不怎么样,实际上倒是挺有本事的,一路上的强盗也好,妖怪也罢,全都被他打跑了。   有一天,他们经过一个大庄子时,迎面来了个肥头大耳的汉子,翠花一见那模样,就猜肯定又是一个看上她美色的强盗。   孙空空拿起他随身携带的一根烧火棍就要朝来人打去,没想到棍子还没挨上身呢,那胖子倒是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兄弟,救救我,父母逼我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求你们带我远走高飞吧,我要去寻找自由!”   翠花想了想,问他:“你叫什么?”   “猪九戒。”   “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是我先说好,干粮是每个人平分的,不会因为你个子大就多给你一点。”   “好,谢谢大兄弟。”   “不,要叫我恩人,你们都是我西行路上解救的苦难者,我对你们有恩。”   自从猪九戒加入队伍之后,孙空空就把牵马的任务交给了他,递过缰绳的时候,孙空空说:“前辈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人生路上,该吃的苦,一点都不能少。”   猪九戒是个看起来很笨,实际也很笨的人。他说他年少的时候,曾经也是整个村里最标致的村草。但是后来父亲当上了村长后,家里伙食突然变得特别好,每天都是大鱼大肉,但凡有人上门,手里不是提着头猪就是半只牛。   这一吃,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胖了起来,逐渐长成了如今的鬼样子。他帅的时候,有无数女人倾倒在他的美色上,没想到这丑了,还是许多女人在他面前抛媚眼,为的是钱。   年轻时他有颜,就立志要找个真心相爱的人过一辈子,现在他有钱,这个想法还是没有变。可没想到,他父母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想的都只是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   猪九戒是个向往自由恋爱的人,当然不会任人摆布。他这趟跑出来,一是为了躲婚礼,再就是为了思考他人生的路该怎么走。   但人生哪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他这一个思考,就思考到了终点。   站在西天边上,翠花看着自己□□的白马,又看了看身边的孙空空和猪九戒,突然莫名觉得似乎还少了什么人。   她拿出路线图好好看了一眼,没错啊,她确实来到了对的终点。只不过中间有一段,因为下了场暴风雪,封了路,她就换了一条路走。那条原定的路线上,有条河,叫流沙河。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还不是一路披荆斩棘到了目的地?   西天那个据说拥有“经书”的人,名字叫佛祖。   佛祖不问世事很多年,平时又不爱运动,于是吃得很是肥胖,这一肥胖,就常年盘腿坐着,站都难站起来。   翠花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礼貌地向他讨要“经书”。   “你要经书做什么,拯救黎民苍生?”   “不,我只想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你走吧。”   “为什么?”   “西天没有经书,从来都没有。”   翠花很难过,难过得不想说话。孙空空拍着她的肩膀失望地说:“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居然会相信不存在的东西,我决定回到我的五指山,去等下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了。”   猪九戒也一拍他那因为多日伙食不好,而迅速消瘦的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啊!我明白了,人生的方向在于永远不要走冤枉路,恩人,我要回去了,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食物顾,二者皆可抛。保重。”   翠花还是难过得不想说话。   就在她终于缓过来想说话的时候,这才发现身边都早已经没人了。还好,她还有一匹白马陪着自己。但是当她转头想和白马好好探讨一下人畜交流的可能性时,她发现——   白马已经被累死了。   她拿出了路线图,找到上面标记着流沙河的位置,笑着和佛祖道了别。   反正萧异也活不过来了,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她打算去跳河,就跳那条据说死过很多船客的流沙河。   流沙河里原本住了个吃人的妖怪,那妖怪由于杀孽太多,被神仙困在了一个瓶子里。翠花往河里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瓶子,于是好奇地把瓶盖打开了。   一阵黑烟过后,那妖怪从瓶子里跑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就开口说:“我已经在这瓶子里被关了一千年了,我曾经对自己发誓说,如果有人把我从里面救出来,我就答应他三个愿望,你说吧,想要什么?”   翠花早就被悲伤麻痹了心情,毫无波动的说:“我不要三个,一个就好,我要萧异重新活过来。”   那妖怪转了转脖子上的人头项链,为难道:“这个……怕是有点困难,你说的那个人已经进入轮回道了。”   “既然没有本事就不要随便承诺,骗子!”翠花抬起脚就要继续往河中心走去。   “慢着!”妖怪恼羞成怒道:“谁说我没有本事的,既然他已经进了轮回道,你可以去见他的下一世啊!”   妖怪的方法很简单,他说他一千年前曾经在饿得要死的时候吞过一条小白蛇,那小白蛇名叫白素贞,当年只有一百年的道行,所以没怎么反抗就被下了肚。可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神仙关在了瓶子里。   关在瓶子里的这些年,他的消化系统也被动关闭,以至于那条小白蛇一直在他肚子里活了下来。如今过去了一千年,白蛇已经从只有个百年道行的小妖变成了千年大蛇妖。   这千年白蛇有洞察人前生后世的本领,妖怪说他可以把白蛇放出来,让她带着翠花一起去找下一世的萧异。   “可我怎么能活到找到他的时候?”翠花疑惑。   妖怪想也没想就大手一挥,给她施了个法,把她也变成了一条蛇妖,并赐予她些许妖术。   那条千年白蛇从妖怪肚子里出来之后,听说有一个寻找来世爱人的痴情女孩要自己帮忙,眨着一双八卦的眼睛,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叫什么?”白素贞问她。   “翠花。”   “你既然入了妖籍,就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   “那叫什么呢?”   “翠花,翠是绿,绿即是青,既然这样,我就叫你小青吧。”   “好,”翠花毫不在意地接受了新的属性和新的名字,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听说你有知晓人前世今生的能力,你知道铸剑山庄的萧异,下一世会变成什么人吗?”   “我算算啊,”白素贞略加思索,便微笑着说——   “他下一世啊,名叫许仙。”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宝贝们,国庆浪到完全忘了码字,今天上课的时候偷偷码了个小剧场,这个和剧情完全没有联系挖,就是一时脑洞开了,刹不住车。 ☆、关于心上人   时间可以精确到以分秒计算,准确而没有误差。在同等分秒里,无论你是做了一件事,还是一百件事,所耗费的时间轨迹,都是一样的长度。但人对时间长度的感官由于你所做事的某些差别,或许会变得不同。   等待,就是一件可以把相同分秒的感知长度变得无比漫长的事。   翠花踢着小石子,眼睁睁地看着月亮从树梢爬到了头顶,过往的路人都来回走了好几次,她向来是有个有耐心的人,此刻也觉得实在是无聊。   但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等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开,虽然你也许想的是随便转转就回来,但保不准走开就会发生什么状况,继而使得这场等待以预料之外的方式结束。   从各种前人的经验中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况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所以即使等在原地枯燥乏味至极,对面摊子上又热闹非凡,她咬了咬牙,依旧坚定地不移开一步。   但是,很多事坏就坏在这个但是上。翠花的恪守本分没有等回萧异,等来的是一个女人。   梳着扬州城街上最普通的发髻,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长了一张很普通的脸,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女人。   不普通的出现在她开口之后:“姑……姑……姑娘,那……那个……个萧异……异受……受……伤了。”   嗯,她有很严重的口吃。   其实如果这个女人就是如她外表那么普通的话,翠花兴许还会怀疑一下,但是偏偏人家口吃那么严重,翠花心想,别有目的人总不至于傻到派这么个女的来骗她吧。   人总是输给自己的自以为是。发现不对劲,是在对方领着她走近河边一艘大船的时候。   那是一艘有别于普通游船的超级大船,装饰精美而奢华,此刻灯火通明地停靠在河边,船的甲板上倒是不算热闹,只有几个面容警惕的侍卫站在固定的位置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真正让翠花感到紧张的,是船上的舷窗外都飘着明黄色的窗帘。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反政府的组织,敢明目张胆地使用明黄色的人,就只有皇家了。   就算这女的没骗自己,萧异真的受伤受到了皇帝跟前。那受伤的理由,也大概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   不过想逃也来不及了,对方已经领着她踏上了甲板。   皇家的人怎么会找上她呢?按照世俗常见的规律。这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皇帝微服私访,在民间的大街上偶然碰见了她,至此一见钟情,故而施计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度过一夜美好春宵或是领进宫里宠幸一阵子。   还有一种,就是有人要找她麻烦。   虽然翠花对自己的外貌和气质还算有自信,但是她知道,第二种可能性的几率更高。   因为就在不久前,月亮还在柳梢头的时候,她曾经在一个花灯铺子上似乎偶遇了皇帝的三公主。也就是她姑姑练小愉的女儿,练小愉是什么人呢,翠花不大清楚,但是按照她哥练小偷的人品风格,再加上能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挣得一席之位来看,想必绝不是什么可以一起拉家常的普通亲戚。   此刻坐在皇家的船上要见她的人,除了练小愉,她想不出第二个。   这次她猜对了。   “练三三,听说你失忆了?”   说话的女人坐在木质靠椅上,仰着一张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精致脸庞。   这是一间摆设较少,装饰相对简单的屋子,看起来平时应该没什么人用。布满了灰尘的地板上,也只是匆匆打理了下练小愉脚底下的那块地。   翠花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于是她干脆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座椅上的女人。   女人疑惑地转头看向身身边那个把翠花带到这儿的人,带着不解问:“诶,你不是说她只是失忆了吗,这怎么还哑巴了?”   那个打扮普通的人倒是也不口吃了,粗哑的嗓音顺利又流畅地回说:“回娘娘,奴婢不敢有任何欺瞒,她的确没哑。”   “哦?”她转回头来,看着翠花,蹙着眉像是很不满地说:“那你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看着瞬间被治好的口吃,翠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演技,这智商,是真的好啊。   “愿意,我很愿意。”她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看到对方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她又话锋一转,接着真诚地道:“愿意是愿意,就是不知道这种状况下我应该说些什么啊?晚辈毕竟是第一次,还望姑姑指点一下。”   翠花就那么一说,没想到练小愉听完还真的陷入了深思,看起来思考没有结果,她又转头朝那个婢女问:“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婢女眼珠转了转,提醒道:“娘娘,你忘了把她找来的目的了吗?”   目的?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给她大哥练小偷报仇?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之前差一点抢了她女儿看上的花灯吧。   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但也不是什么明确的答案,因为对方朝着她说的是:“三三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所以是把她叫来给她找对象?还是只是想探讨一下少女情怀?   “没有的话会怎么样?有的话又怎么样?”   “没有,那姑姑我就给你介绍一个,有,那你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把他杀了再给你介绍。”   …………   所以真的是把她叫来给她找对象的?没想到练家竟然这么在意子女的婚配问题,就是太封建包办主义了。   “我心上的人太多了,不知道姑姑说的是哪一个?”翠花连忙道。   “有几个?”   “我数数啊,”翠花掰着手指头,开始装模作样地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十一个……”   练小愉脸色越来越丰富多彩,翠花心想让你先杀再介绍,现在看你还杀得过来吗。   “别数了!”   掰完了两轮手指之后,她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叫停声。于是她揉了揉手指,静静地看着对方还要说什么。   只见练小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起来的时候头上那堆繁复又昂贵的珠钗抖了三抖。她扶着婢女的手,一脚一个积灰印地朝翠花走过去。   她凑到她耳边故作低声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想法太多,太花心,人啊,还是专一点好,姑姑这给你介绍个专一的。”   “我……不要。”   翠花还没说完,刚说了个我字,对方就已经转过头朝门口走去,不再看她。她后面那两个字“不要”,淹没在一句“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改天我就带他来见你”里。   然后她就看着对方施然走出房门,并同时死死地关上,还在门上上了一把很重的锁。而她全程在房门口那两个守门壮汉的警告眼神下,一动也不敢动。   成大事者都能屈能伸。带着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她听见落锁之后,门口又传来了上第二把锁的声音。   她怎么就逃不开被人锁住的命运呢?真糟糕。    ☆、关于醒了就会饿   第二天,翠花是被门口传来的争吵声吵醒的。   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跟你说过,不要随意插手我的事。”   “本宫这还不是看你整日郁郁寡欢的,年轻人喜欢就要勇敢去追求,我也是过来人,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呢?”练小愉的声音带着讨好。   “娘娘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   见对方毫不领情,练小愉的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那你最好早点收拾清楚自己那点心思,不要坏了正事。”   “不劳你操心。”   “哼!”   练小愉带着满腔不满,一甩袖就转身走了。   至于那个男人,翠花听见门口安静了一段时间,似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传来渐渐远离的脚步声。   等到外面已经毫无动静之后,翠花这才从木板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尽量使脑袋保持高度清醒地思考。   越清醒她就越能确定,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非常熟悉。但是和记忆里的那个人的温柔却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这个声音明显更加凌厉,透着独攀险峰的孤清。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在这几天里,除了按时送饭的丫鬟,再也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门口也甚少有经过的人,就像她被遗忘在了这间屋子一样,无人问津。   变故出现在7天后的一个夜晚,翠花透过舷窗看到外面的阳光越来越弱,暮色渐渐深厚。   扯过身上的衣服闻了闻,7,8天没洗澡,都有味了。她早就跟每天送饭那丫头提过洗澡的要求,但每次人家都当没听到一样,把饭一搁就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被囚禁的人也是人,都已经被关着了,怎么这些人连一个基本的卫生要求也不给她呢。唉,只能继续将就着睡了。   也不知道萧异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扬州城满大街找她呢,还是已经寻到了真正的练三三,了结了南下的目的,翠花闭上眼睛心想。   闭上眼睛没多久,正当她迷迷糊糊地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听到似乎有人在说“失火了!”之类的话。   外面显然陷入了慌乱中,一阵阵手忙脚乱的呼救声和奔走逃命的脚步声。然后她就看到一缕缕浓烟从屋子的各种缝隙里涌了进来。   “阿切!”翠花被呛得打了一声喷嚏,连忙跑到门口拉了拉门,果不其然,那两把锁依旧上得牢牢的,根本打不开。   “外面有人吗?救命啊!”她尝试地叫了好几声,还是没有人应答。   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这句话她曾用来安慰萧异,但现在放在她自己身上,她这才发现,一点安慰作用都没有。   她还年轻,她还没谈恋爱,没结婚生小孩,甚至还没有对喜欢的人说出那句喜欢。嗯,至于喜欢的人是谁,这还是在这无聊的几天囚禁时光里想通的。   屋子里的烟越来越浓,火光也越来越接近,似乎马上就要烧到眼前了。   翠花捂着鼻子,“哐当”一声,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破窗的声音。于是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面容白净,侍卫打扮的男人从破掉的窗子一跃而入。他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把目瞪口呆的翠花拦腰抗在肩上就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个侍卫就是不久前,把她从练家狗洞里救了出来,又一起同行去了井边的那个书生。   但她的思绪只够她想到这里,由于吸入了太多浓烟,她被他抗上肩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后,她隐隐约约做了个梦。梦里有棵歪脖子树,树下蹲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哭的很厉害。   从远处跑来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女孩也蹲在了男孩的身边,模仿他的样子,也把脸埋在膝盖里,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小男孩果然被她的举动吸引了,把头抬了起来,声音软糯地一边抽噎一边不满地说:“你……你……不要学我。”   女孩也抬起头,说:“你……你……不要学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哼!”男孩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站起来就往外走。   于是女孩也“哼”了一声,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走。   一路走过了一座小桥,又过了一条石子路,女孩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   男孩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朝她无奈地说:“你到底要干嘛啊?”   她圆鼓鼓的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狡黠,清脆的嗓音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就不学你了。”   女孩说得坦坦荡荡,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其实蛮横又无理。男孩挣扎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低下头伤心地说:“他们……他们说我长得很丑。”   小男孩的脸上有一块被烫伤的疤痕,长在白嫩的小脸上,看起来格外狰狞又可怖。   “我……我长大了一定会叫人给我治好的!”见女孩盯着自己的疤看,他又连忙添了一句,似乎这样说就可以让自己心里的自卑少一点。   没想到女孩听完,竟然一把拉过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搂着他一副哥两好的模样说:“不用治,你这样多特别啊,我喜欢。那些人长得都一个样子,一点都没有特点,看起来乏味极了。”   “真……真的吗?”   “真的!我最喜欢脸上有疤的人了。”女孩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画面一转,梦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少年男女的背影,少年高了少女一个头,站在一起却清瘦得比她看起来更弱不禁风。   “他已经有婚约了。”少女的声音听起来低落又悲伤。   少年背在身后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搂住她的肩膀,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半空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又放下了。   “忘记他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却又似乎压抑了什么感情,有些郁沉。   “说什么呢你,哪里有想忘就能忘的方法啊。”少女苦笑了一下,为了掩饰什么似的,一边说又一边抬手拍了身边人的手臂一下。   “我帮你。”少年语气坚定。   画面突然一黑,然后就迎来了刺眼的光亮。   翠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间装饰精致的明亮屋子,头顶的红底白纹床帘用料华美,耳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水声。   看来她还是在船上,只是换了一间格调上档次的屋子。   掀开被子,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凑近闻了闻,看来是有人给自己清洗了一番。   走到桌边拿过茶壶喝了一杯茶,翠花打了个嗝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她摸了摸肚子,里面正在唱空城计呢。   于是她下意识地朝门口走去,这次门倒是没有被锁上,她轻轻一拉就开了。   门口站了三个婢女模样的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上了盖的菜碗。   正当翠花和她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其中一个开口了:“姑娘您终于醒了,不知道是否需要现在用膳呢?”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翠花摸着肚子,无意识地摸着肚子,惊讶地问道。   三个婢女相视一笑,其中一个意味深长地说:“是王爷说的,姑娘您醒了一定会找东西吃,于是命厨子每隔半个时辰就做一次菜,由奴婢们轮流端到房门口等着,这样姑娘您一醒就能吃上热乎的菜了。”   翠花眉毛一挑,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下练三三是不是认识什么王爷,又想了想自己曾经是否和这类人物有过交集。   一番思索无果,她只好开口问道:“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一位王爷啊?”   “慕王苍决,姑娘您竟不知道吗?”    ☆、小剧场之如果这是我们的三生三世(下)   三百年后。   那天下了小雨,白素贞领着翠花到西湖边去赏风景。   赏着赏着雨突然大了起来,于是她们转身往回走。走上断桥的时候,隔着朦朦胧胧的雨幕,只见对面有个男人也在往这边走。   他没有撑伞,一张白净的精致脸庞被雨水打湿,很是狼狈。   那张脸,翠花一看就认出来了,和记忆中萧异的样子至少有八分像。她楞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不敢上前一步,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白素贞已经撑着自己的伞朝他走了过去,笑意盈盈地问:“公子,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于是原本打算走过断桥回家的路程完全变了一个方向,他们又一起从断桥这头走回了那头。   白素贞撑着伞和那个男人挨得很近,时不时偏过脸去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呢?”   “许仙,小姐呢?”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白素贞。”   翠花独自撑着伞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思绪翻腾。如果换做以前她一定直接冲上去了,可是做了几百年的小青,她明白前因后果解释不清楚,那样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   送许仙到家之后,由于雨实在太大了,他便从家里拿了两把足够遮风挡雨的打伞给她们,约定好明日天晴再来还。   回去的路上,翠花看着头顶的碎花伞面,心道萧异投了个胎,怎么品味也变了这么多。   就在她暗自琢磨的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白素贞突然面色犹豫地开口道:“那……那个,小青啊,这个许仙能不能让给我,我保证,我一定会给你找他的再下一世的,到时候我绝对不跟你抢,怎么样?”   千年蛇妖的面色透着紧张,又透着情窦初开的羞怯。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趁着白素贞还没起床,翠花连忙爬起来,拿上两把伞就往许仙的家走去。   她喜欢的人的伞,自然要她自己来还。   走过去之后天还是没大亮,翠花抱着伞蹲在门口等了很久,腿都麻木得没有知觉了,许仙家的门才打开。   她高兴地站起来,忍着腿酸和清晨的寒意,把伞递了出去,笑的满面春风地说:“许公子,我来还你的伞了。”   许仙刚打开门看到翠花时,脸上是欣喜的,可是等他左顾右盼地望了好一会儿,表情又失望起来,他没接伞,不死心地问:“那位白衣服的小姐没来吗?”   “嗯,她没来,怎么了吗?”   “没怎么,”许仙敷衍地回了一句,转头刚想往屋里走,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捧着的伞,于是接了过来露出一个标准式微笑说:“谢谢小姐特意来走一趟,许某还有诸多繁忙事,就不请你进屋了。”   他一说完,翠花就看到面前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再次被人关上了。空落落的手上只留下伞柄硌下的印子,被风吹着,有点冷。   一个月后。   翠花不知道许仙是怎么和白素贞好上的,等她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可以互相留宿过夜的关系了。   不过自从两人好上之后,许仙对她的态度倒是亲近了起来,跟着白素贞一口一个“小青妹妹”地叫着。   她也发现,这两人的确是真心相爱,许仙在白素贞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注视她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可以溺出水来。而白素贞和她提起他的时候,也是透着满心的欢喜和不自觉的娇羞。   但越是这样,翠花就越不甘。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的心情,只知道那样你侬我侬的场面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种心情的爆发点出现在一次饭桌上。   白素贞和她比起来的确是个贤惠的女人,做得一手好菜。那天她炒了一盘黄豆芽,翠花依照惯例一口没吃,没想到许仙却吃得很尽兴。   “许公子,你……喜欢吃黄豆芽吗?”   许仙抬头,温柔地看着旁边的白素贞,笑着说:“原本是不吃的,不过素贞喜欢,我又怎么能讨厌呢?”   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翠花一眼,问道:“怎的,小青妹妹竟然不爱吃吗?”   翠花向来不是一个人见人爱,善良单纯的好人物,有人让她不开心,那她就要让对方也讨不到好处。   法海是西湖边上一个很有名的得道高僧,毕生致力于清除世上一切妖魔。翠花以匿名的方式给他写了封信,信里说白素贞是千年蛇妖,并将多年来了解到的她的弱点一一诉之。   结局很明显,翠花没有失望,白素贞被法海压到了雷峰塔下,再也不能和许仙谈情说爱。   她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每天跑到隔壁大婶那里去学做菜,直到把手切了十几个口子,又把头发烧了一半之后,终于学会了几道家常菜。   那天她欢欢喜喜地做了一大桌菜,把躲在房间里独自思念爱人的许仙拉了出来,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小青,”他的眼神甚至都没有怎么在那些菜上停留,皱着眉头看着她唤道。   “嗯?怎么了?”   “你的心思我知道,就这么说吧,不管你姐姐是要被关一个月,还是关一辈子,我都只吃她一个人做的菜,你懂了吗?”   翠花楞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桌子一把推倒,菜盘碗筷打翻了一地。她笑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说你知道我的心思,那你知道,法海是我找来的吗?”   没等对方反应,她就提上裙子跑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累得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看着西湖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的断桥,第一次使用了几百年前那妖怪送给她的妖术。那妖怪是长在水里的,妖术自然也和水有关系,翠花拥有调度水源的能力。   她想把断桥给淹了。她似乎觉得只要把许仙和白素贞相遇的地方毁了,那么一切就可以重来一遍,那样,她一定会比谁都快地朝他递出伞。   可是大概是由于第一次使用妖力,翠花没有经验,也无法准确控制。水在漫过断桥之后,依然没有结束,而是快速地朝居民区蔓延过去。   这场水漫断桥最终发展成了无法收场的局面,水一直漫到了金山下,死伤无数。   许仙在救一个小孩时,不小心抽了筋,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哀莫大于心死,翠花跑到雷峰塔下见了白素贞最后一面,告诉了她许仙的死讯。白素贞只是叹了口气,以一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口吻,语重心长地说:“罢了,你快逃吧,闯下这等祸事,天上那堆神肯定饶不了你。”   逃?往哪里逃呢?白素贞尽了最后的姐妹情意,她说有一个老森林,那里可以躲过天神的追查,就是里面小妖怪众多,生存有些困难。   翠花逃到了那个老森林,森林里随处可见人肉白骨,四处散发着恶臭。她在这里活了下来,如白素贞说的,小妖怪很多。既然小妖怪多,那么竞争就激烈,有竞争就会有死伤。   等她可以自如在这个森林生活的时候,那些小妖怪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撕杀中战败了,逃的逃,没逃的被她当做食物裹了腹。整个森林只剩下她一个妖怪,她也在这周边的妖魔口里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夜叉。   在这森林生活的一百多年里,由于不知情的过路人太多,这森林里又四处遍布陷阱,为了让那些过路人能避开危险,她时常会化作人形引导他们走出去。   化作人形的时候,常会被人询问姓名,由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她不愿意再叫翠花,又为了不被天神发现,她也不敢用小青这个名字。但她认字又不多,于是只好在小青这两个字上稍作添加笔画,变成了小倩。又因为自知做孽深重,于是冠了个“聂”姓。名为——   聂小倩。   那天,森林里又进了个人,她察觉到之后就从树梢上坐起来,从蛇形化成了人形,准备前去引路。   走到森林边上,暮色雾霭,纵横交错的树丛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曾让她欢喜,又让她犯下罪恶的脸。   她不动声色地接近他,整理好心绪,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害怕模样,轻轻柔柔地倒在他的怀里:“啊!公子,这森林好可怕,不知道小女子可否与你同行?”   他打扮得一副书生模样,背上背着个大背篓,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于是翠花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是一堆书。   “姑娘请自重,”他连忙将她从身上推开,面色羞怯,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也不敢看她,低着个头振振有词:“同行可以,但还望姑娘不要再做出此等男女授受不亲之事了。”   翠花低头轻笑了下。   女妖怪和清秀书生的组合终于开始在森林里行进了。翠花虽然一直假装害怕地跟着对方,可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引导着他往正确的安全的道路上走。   可她带的路虽然安全,但是也架不住路上还是有些会绊人的石头书生走着走着就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翠花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担忧地朝他身上四处查看,直到发现没什么大伤口,才放下心来。   书生的眼神十分诧异:“姑娘,你这么担心我?”   是啊,她为什么还这么担心他呢,理由她也说不清,可能是在森林边再次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又不小心上了心吧。   她没回答,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嘴已经先大脑一步问了出口:“你叫什么?”   她迫切希望他口中能吐出一个完全陌生名字,以此来安抚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宁采臣,”他礼貌地回答,又礼貌地反问:“你呢?”   果然是陌生的名字,原来这一世的他叫宁采臣。她苦笑了一下,答:“聂小倩,幸会。”   宁采臣喃喃地重复念叨了几句她的名字,脸上再次涌起红晕,和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森林里的路翠花再熟悉不过了,走了一个时辰他们就走到了森林边缘。   翠花当然不能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森林,甚至不能踏出去一步,因为神的天眼随时都有可能捕捉到她的踪迹。   于是她“啊”地叫了一声,假装脚被崴到了,蹲下来捂住脚踝,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宁采臣果然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她疑惑地问。   “我的脚扭了,要不你先走吧,反正我们已经走出了森林,没有危险了,你不用担心我。”   宁采臣蹲了下来,伸出手想往她的脚踝摸去,又似乎因为害羞而在半路停了下来,手转了个弯挠了挠头,表情担忧地问:“你能行吗?要不我背你出去吧?”   “不不不!”翠花连忙拒绝道:“你不是说了嘛,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个未嫁的黄花闺女呢,你背我,不好。”   为表决心,她又朝他目光坚定地眨了眨眼。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临走前,翠花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想,”宁采臣没有回头,说道:“会的。”   接下来的十天,森林里一直没有过路人,翠花清闲了好一会儿,但也颇觉寂寞。   第十天,又是太阳快下山的时间,森林边上终于传来了人的动静。翠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化作人形,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   等走到森林边缘的时候,她彻底楞住了,来的不是别人,是宁采臣。   他不是走出去了吗,又过来干什么?   在她思考的时候,宁采臣已经看见她了,挥了挥手,满脸欣喜的模样,朝她喊道:“一直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想说来这个森林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   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为什么呢?   宁采臣说的话给了她解答:“自上次见了姑娘之后,小生一直念念难忘,不知你,婚配否?”   说这话的时候,他低下了头,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意思。   而这时他们之间已经离得很近了,宁采臣不再前进,而是抬头唤道:“你过来,我有样礼物想送给你。”   翠花的一颗心早在他说“念念难忘”四个字的时候,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了。当下听到他说要她过去,于是脑子迷迷糊糊地就走向他。   他微笑地看着她,一步步指引她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把自己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对她说:“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就在这里面,我打开给你看。”   竹盖被掀开,宁采臣从里面快速地取出一物,接着一阵刺眼的亮光闪过,翠花突然觉得腹部一阵疼痛。   她下意识地去捂疼痛的位置,摸到了凌厉的硬物,低头一看,一把剑已经深深地刺穿了她的身体。   “轩辕神剑?燕赤霞?”   燕赤霞是远近有名的猎妖师,嫉妖如仇,为人原则是一切妖魔都必须死。而轩辕神剑则是他最得力的武器,剑下斩了无数有名或没有名的妖怪。   翠花前几年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也非常忌惮他手里那把轩辕神剑。所以每次化作人形去引路之前,她都会仔细地对来人观察一番。   与他见面那天,虽然知道他是萧异转世,但她也留了个心眼,然而当时的背篓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她到底败在了哪里?她不明白。   “呵,好一个夜叉,”燕赤霞嗤笑一声,不屑地说:“寻了你好久,化作人形倒是差点将我蒙骗了,还好我看穿了你假迷路,真引路的把戏。”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要杀她的心思走进的这座森林,后来只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以便更好实施除妖计划,才对她虚与委蛇的吗?   是吗?   翠花捂住伤口,不甘心地问:“你不是说,你叫宁采臣吗?”   他又笑了,这次笑的轻蔑:“你也说你叫聂小倩,难道你这个名字又是真的?”   是的,他没有说错,聂小倩不是她的名字。可什么才是她的名字呢?   她拥有过许多名字,最开始她叫翠花,后来叫小青,最后又给自己换成了聂小倩,而现在他称她为,夜叉。   在这个过程中,翠花历经八八六十四难去到了天竺,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小蛇妖,又变成造下大孽的罪人,最后成了就连妖怪都忌惮的夜叉。   可是,尽管如此,不论她叫什么名字,成为了什么人,她依旧爱着同一个人啊。而萧异呢?除了他叫萧异的时候,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是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翠花感到妖力一点点在消逝,而自己那具凡人的身体在失去妖力后,正在迅速枯萎苍老,甚至腐败。   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不对,就算是在他叫萧异的时候,他真的有爱过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小剧场我修改了下,然后续写了挖 hhhhh泥萌看的出来这里面有几个传说故事吗 ☆、关于皇家风流韵事   翠花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最近也算见了很多世面,但到底还是没见过王爷这种级别的人物,听说救自己的是皇帝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想想还有点激动。   本来以为可以很快就见到慕王的真面目,没想到一连好几天,船上除了她和一堆婢女侍从,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不过她倒是在这些婢女口中听说了一件让她无比震惊的事——当今圣上已经在几天前的那场大火里驾崩了。   事情是这样的,历代皇帝都有个传统,就是每到元宵节,就会亲自下到某个城市视察,名为与民同乐,旨在安抚民心,体现皇帝的亲民性。今年来的地方就是扬州,但今年跟往年不同的是,皇帝不知道哪抽了风,没有提前跟扬州的官吏打好招呼,而是坐在慕王名义下的船只里悄悄地来了。   他可能是想给扬州百姓一个惊喜吧,可没想到还没喜,就先惊了,这一惊,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   据说皇帝住在慕王的大船里,元宵节当天才到的扬州。为了能够先不被打扰地好好欣赏一下江南风景,他微服在扬州游玩了整整七天。本来准备在第八天再昭告当地官吏自己的到来,没想到就在第七天的晚上,慕王的大船上突然被人放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难挡,皇帝和几个悄悄带的妃子都死在了船上。而当时慕王本人由于正好不在船上,则躲过了这一劫。   火是谁放的呢?纵火者很快就找到了,他说他不知道皇帝在船上,本来是想谋害慕王苍决,没想到却害错了人。经过推敲,他们发现他的话是可信的,毕竟皇帝跟在慕王船上下江南的事情,除了几个亲信外,根本没多少人知道。   这事说起来也好笑,从来都只是别人给皇帝挡刀,没想到这次,皇帝竟然用命给别人挡了灾。也算是天道有轮回。   大船上的幸存者,后来都慕王安排在了翠花如今在的这艘备用船上。这些幸存者们都知道点内情,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大家私下里开始流传一种说法,就是既然能让皇帝亲自挡灾,说明慕王才是真命天子。   虽然皇帝已经不在了,但这种话也到底是说不得的,所以他们虽然私底下都讨论得热火朝天,但是明面上都是一副悲伤难抑的哀悼模样。   翠花对于谁才是真命天子没有兴趣,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诶,你们说皇帝的几个妃子也死了,那,那个叫练小愉的怎么样了?”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疑惑道:“练小愉?”   都是些跟在慕王身边的下人,大概没怎么听过宫里妃子的闺名,几个人思考了好久,终于其中一个恍然大悟道:“愉……莫非你说的是愉妃?”   “就是那个什么三公主若妍的亲妈。”翠花也突然想起了萧异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噢,她啊,她也是那几个死掉的妃子之一。”   “什么?”   翠花猛地睁大了眼睛,说实话,练小愉把她关了那么久,还差点害她在火里丢了性命,她倒也不是对她的死感到惋惜什么的。只是听了整个事件,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其实她对这场大火是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在她的想法里,练小愉不应该死啊。   难道自己猜错了?   婢女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自家王爷的八卦身上,听她们说,这个慕王都已经二十有一了,按照皇家一贯的风格,这个年纪的男性早就妻妾成群了。但是苍决的王府里,除了他还是皇子时,先皇赐给他的几个美人外,再也没有内室。   而那几个美人,跟在苍决身边这么些年,除了整日凑在一块打打麻将,也没有别的事可干。又因为苍决一个也不宠幸,她们也争不起宠,由此一来,慕王府倒是和其他那些深宫大宅不一样,终日洋溢着和气太平的氛围。   王府里是太平了,但王府外的传闻可就不怎么太平。坊间传说,慕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佳人。   有什么人呢?传闻纷纷杂杂,其中最有说服力,也流传得最广的版本是,那个佳人就是皇帝的宠妃,愉妃娘娘。   这个的确是经得起推敲的。据说慕王与那位愉妃走得甚近,每次进宫都会特意去见一见这位深宫妃子。还据说,有一个负责打更的老汉曾经在半夜经过慕王府时,亲眼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貌美女人从王府侧门气走出来。走出来后,慕王也跟着走了出来,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好一阵,慕王最后还一把拉过女人亲了上去,没想到却被女人一把推开,然后女人气呼呼指着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有人拿愉妃的画像给那位老汉看,他言辞肯定地说就是她,虽然天黑隔得远,但至少有五六分像。   于是慕王和愉妃的风流故事就这么传了开来,皇帝的亲弟弟和嫂子暗通款曲,这是多么劲爆的消息啊。   不过让众人感到奇怪的是,虽然这传闻在民间传得热火朝天,也大概率已经传到了宫里,但是皇帝却从来没有怪罪过慕王,就连穿穿小鞋这种事都没做过。甚至之后还默认了愉妃和慕王的密切来往,完全无视两人之间的不正常交往。   于是百姓们只能感慨,皇家不愧是皇家啊,已经乱到了兄弟共妻的地步了吗?   虽然这个传闻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苍决身边的婢女却并不这么认为。   翠花吐了口瓜子皮,只听叫一个脸蛋圆圆的婢女说:“什么愉妃娘娘啊,那些都是假象,你们看啊,这次发生大火,王爷去救她了吗?没去啊。如果是真爱,会放任她陷入危险不管吗?”   诶,这样一想,的确也有道理啊。翠花又磕了个瓜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说我们王爷去救了谁呢?”那婢女又接着戳了戳旁边人的手肘,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翠花道。   翠花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已经被好几双八卦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副副样子,就像要把她看透一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姑娘,您就快告诉我们吧,你和我们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他独独在大火里把您救了出来呢?”   “嗯……这个,”翠花想了想,问:“你们王爷是不是长了一张书生气质的脸啊?那天他穿了一身侍卫服?”   如果慕王就是那天破窗而入的男人,那她和他的关系应该就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因为之前他们在狗洞前见过一次。   “不是,您说的那位,应该是聂侍卫吧。”婢女在脑海里搜索了下王爷的模样,回答道。   “哦,那我和你们王爷,就是陌生人的关系。”   可是陌生人怎么会让侍从去救自己呢,救回来后又让自己的下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她。   翠花对这个慕王的真面目有了突然的好奇。   不过由于皇帝这一死,要调查和处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苍决作为一个王爷,人又是死在自己的船上,所以一连好几天都在忙活,没有回到船上。   而翠花,虽然在船上得到了下人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能够在船上各地方行动自如,甚至还能和婢女磕着瓜子谈论各种八卦。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被允许的,那就是——上岸。   据说苍决临走前特意吩咐了,翠花要做什么都必须迁就着她,但是绝对不可以让她离开,就连上厕所都要安排人跟着,因为她说不定会偷偷跳河游走。   派人跟着还不够,为了加重保险,这船四周甚至撒满了网,翠花一不见,这些网就会立刻收起来。所以,就算她能找到机会溜,也溜不了多远又会被抓回来。   于是她就这么在船上度过了一段既自由又不自由,既舒适又不舒适的日子。   苍决是在一天半夜里回来的,那时翠花已经抱着被子,睡得死死的了,就连有人进了自己房间也毫无所觉。   他轻轻地走向床边,看着她四仰八叉的睡姿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将她怀里抱着的被子扯了出来,重新给她规规矩矩地盖好。   盖完被子后,他就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缓缓地关上了门。   而翠花依旧沉醉在梦乡里,一声又一声地打着呼噜。    ☆、关于思考   船上的每间房在什么位置,翠花已经摸得透透的了。所以醒来后,听说苍决已经回来了,人正在书房,她也没让人领,一个人就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她还带了一个黑罐子,里面装的是送给这位王爷的礼物。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恩必报是她做人的原则。   门口的守卫向里面通报了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说道:“让她进来。”   翠花整理了一下衣裳,但礼仪问题也仅止于此,作为一个乡野村妇,她实在不知道人官家有些什么礼节。于是她就那么把门推开,大喇喇地站在房子中间,等着书桌上那人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他似乎原本是在处理着什么文件,听到声响抬起头,一看到她就绽开了笑容,笑意盈盈地唤道:“翠花。”   在来之前,翠花对这个王爷做过很多设想。她想这人要么是个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绝世大好人,要么就是曾经和练三三有过什么她不知道的渊源,不然怎么会把自己从火海里救出来呢?   她实在没想过,原来这个人,她也认识。而且不是萍水相逢的认识,不是因为练三三的人际关系认识,而是作为翠花她本人从很久以前就认识。   慕王苍决就是她曾经的初恋,铁柱。   不,要说是铁柱,他们之间又有点区别。铁柱脸上最为标志性的那块疤,如今在她面前这个人却没有。   但她为什么就能肯定这个人就是铁柱呢?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五官与记忆里的人完全吻合,看她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也与铁柱一模一样。   如果说长相和声音可以相似的话,那一副看她的温柔神情,怕是不可能有人可以完全复制。   翠花正处在一种既震惊又混乱的情绪里,铁柱,不,现在是苍决,他却突然从书桌上站起来,就要往她面前走。   她连忙倒退三步,伸出手做出阻挡的姿势,大喝一声:“慢着!”   “怎么了?”苍决皱着眉头问。   “你先别过来,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翠花有个习惯,就是当遇到弄不懂的事时,她不喜欢听别人的解释来告诉她真相,她更愿意依靠自己的独立思考来搞清楚来龙去脉。这可以说是作为自诩聪明人士的自我偏执,也可以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迫症。   “好,”他笑了下,识趣地没有再往前,只是指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黑罐子,疑惑地问:“我给你时间思考,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啊?”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待弄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之后,拧着脸犹豫地说:“这个,是我送给你的救命礼物,本来想送点更好的东西,可是你又不让我下船,只能就地取材了。”   “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   她上前一步把罐子递到对方手里,然后又退回原处。   苍决一接过来,就发现这东西还挺沉,他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罐子水。再一想到她说的就地取材,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河水?”   “嗯,”翠花的表情很是坦然,她解释说:“听你的婢女说往常的姑娘们被人救了,都喜欢以身相许,这方法是不错,就是人人都那么做,就显得太普通了。我当然不能让堂堂王爷觉得他救的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又一想,这不是古话里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嘛,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里没有泉水,我就拿河水替代了一下。”   送礼的人总是会担心收礼的人不满意,翠花说完就紧张地盯着对方看,他也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忍不住问:“你,不喜欢吗?”   “不是,”他捧着那罐水,犹豫地说:“就是我好像记得古话说的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哦。”翠花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停顿了片刻,她又讪笑着摆摆手,说:“一样一样。”   沉默片刻,苍决抱着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上,把上面原来摆着的物件都撤了,将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那罐子。   放好了罐子,又满意地左右欣赏了下,他才转过头问翠花:“你整理完思绪了吗?”   翠花诚实地答道:“没有。”   “好,那你先自己在一边想想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好了再叫我。”   慕王果然随和得很,说完就盘腿坐了下去,继续埋头在那一堆文件里看看写写。   也许他是真的很忙吧,毕竟皇帝刚死,又死在了宫外,要处理的事确实挺多的。不过就这么任凭一个外人留在自己书房看着他处理这么机密的事,真的好吗?   翠花凑过头去看了一眼他桌上摆的大大小小的折子,突然明白过来——   她忘了,她不识字。   对于一个看不懂的人来说,就算把传位圣旨摆在她面前,恐怕她也无动于衷。所以说,人家不是信任她,只是她实在没有什么威胁。   既然这样,翠花就干脆直接趴在了他书桌的一角,无所畏惧地开始了她的思考。   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铁柱原来是慕王。但面前这个人真的是铁柱吗?   于是她问:“王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你认识他吗?”   嗯,问得很好,既能试探,万一不是,还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但苍决答得很干脆:“你想的没错,就是我。”   他把笔停下来,头也没抬地表明了身份,说完刚想继续动笔,突然又抬起头来继续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不一次问完吧。”   翠花从来没见过世上还有这么肯配合的社会上层人士,颇有些激动,连忙把心里那些疑惑整理了下,一个个地问了出来。   “那个在船上把我救出来的侍卫,是你的人?”   “是。”   “之前他去过阴州,从……从一个狗洞里救过我,你知道吗?”   “知道。”   “我被练小愉关在大船上的时候,你来过我房门口一次?”   “嗯。”   “你脸上的疤怎么没了?”   “这个我拒绝回答。”   “好吧,那没了。”   翠花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苍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是看不明白的情绪,语气里带着点隐隐的紧张,他问:“那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没有结论。”   翠花盯着他手下写满字的纸张,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是吗?”他淡淡地反问,表情却透出一丝明了。   是的,她没有说实话。    ☆、关于星星和月亮   每当我们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往往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与之擦肩而过。是些什么原因呢?无非是你的犹豫,害怕和小心翼翼,无非是心底对真相的畏惧和自我逃避。   其实做一个明白人很简单,只是大多数人愿意选择装聋作哑。   翠花做了很久的糊涂人,习惯性地说了那句“没有结论”。可是说完后,她突然又反悔了,有些事既然可以走捷径到达终点,为什么要绕远路呢?   即使捷径会有危险,她也还是想试一试。所以没过多久她又接着说:“没有结论,但是有一些想法,不知道你想听吗?”   苍决挑了挑眉,道:“愿闻其详。”   她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窗边往外面望了望,这才转身来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开口道——   “第一,既然你不是铁柱而是慕王,而我的记忆里你又确实是隔壁村打铁匠的儿子。堂堂王爷不可能没事去什么偏僻村子里体验生活,那么你的王爷身份和我的记忆中必有一样是假的。但照目前的状况看,你就是慕王本人无疑,那么出错的就只可能是我的记忆。但人的记忆怎么会偏偏对某一个人出了错呢,所以我的记忆很大概率全都不靠谱。   既然我的记忆都是错的,那‘翠花’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不确定的了。如果我不是翠花,那我是谁呢?”   她说着把目光投向苍决,询问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把最后那个问题抛给了他。   他的目光却同样坦荡,话语间竟还带着点伤情:“你是谁,从来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说完他又添了句:“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要说的是第二点。在我去阴州练家的时候,曾经在练小偷的书房的暗室里无意间瞥见过一个动作敏捷的黑衣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后来和我在狗洞前偶遇的聂侍卫吧。密室里有他翻找的痕迹,我想知道他到底拿走了什么?毕竟从上一个想法来看,如果我姓练,他拿走练家的东西和我也少不了关系。”   苍决隐在袖子里的左手捏了捏,淡淡地说:“他拿走的不过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你没有必要知道。”   “好,那第三,一国之君死了,作为王爷也是他的亲弟弟,你应当尽快回到皇城里稳定民心才符合常理,然而你不仅在扬州岸上磨蹭了那么久,就连回到了船上,也没有让船开得快一点,我刚刚往外看,这速度怕是开到下个月也回不了皇宫吧。我不知道你在拖延什么,我只知道这次的大火前我曾听你和练小愉有过争执,虽然是争执,但也可见你们俩的关系并不一般,但从她之前说要撮合……嗯,撮合我们的情况看,你们也并不是传闻中那种男女关系。那么是什么值得一个妃子频繁与小叔子来往?我猜这次大火你正好不在船上的事并不是巧合吧,而练小愉,恐怕也没有死。”   在听到“撮合我们”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比起其他时候惯常的状态,明显不自然起来。而在听到练小愉没有死,他又突然讶异地看着她说:“你和以前一样,还是很聪明。”   翠花撇了撇嘴,音调压下来,换了一种稍显悲戚的语气继续说:“最后,我想说,虽然我不识字,但笔迹的区别还是能认出来些。你还记得上次西门催雪心情不好,我让你伪造一封叶孤橙的书信吗?那信封上的字迹,和你现在写的不一样。”   苍决朝书桌上刚批注的公文看了一眼,似乎对于面前人的观察力暗叹不已。   “其实让你伪造书信也是无奈之举,我当时还担心西门可能会认得叶孤橙的字迹不肯相信,没想到他看了那信却效果显著。既然那信不是你写的,我猜就是叶孤橙本人写的吧。能命令她写信,那么她大概也是你早早安排在练三三身边的人。”   她又顿了顿,表情难过:“所以,净善也是你让叶孤橙杀的吗?”   这最后一句话,是翠花硬着头皮问出来的,其实答案显而易见,之前她犹豫不肯追究到底就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想从苍决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是他很干脆地答了:“是。”   说实话,她也不是什么处事善良的大好人,明白一个皇家子弟没有些杀伐果断的狠心难以存活,她甚至在领悟到这场大火就是他放的之后,对于他亲手弑兄的行为也并没有说多深恶痛绝。只是,为什么是净善呢,他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和尚,帮他们做饭,帮他们打掩护下山,还冒着危险带他们去求姻缘。他对苍决,甚至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到底是什么理由,必须要让他死。   翠花的表情很落寞。   就在她低头不语的时候,苍决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她身边,沉声道:“你知道的吧,说了这些话,我就真的不能让你离开这艘船了。”   “我知道。”   当天晚上,行进了一整天的船只依旧没有驶出扬州城的范围。河水慢悠悠地流动,岸边景色慢悠悠地被留在身后,一切都慢悠悠的,翠花躺在甲板上的木质躺椅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月亮挂着个残缺的身体留在当空。   婢女时不时地送来些瓜子花生和一些打发时间的小零食,翠花本着送的不要白不要的心态把船板上吃得到处是果皮垃圾。   由于翠花制造垃圾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过来打扫一下,以方便她有地方继续制造。   正磕到一颗奶香味瓜子满足地砸了砸嘴时,旁边突然穿来了人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偏地说:“不用扫了,全吃完一起扫多省事啊。”   没有回答。   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不是扫地的侍从,而是沐浴完的苍决。   他身上带着刚洗干净的清香,躺在了她身边另一张椅子上。   “你说,盯着这月亮的时候,总觉得它看起来一动也不动,可是如果你隔一段时间不看,它就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翠花心想对方这是打算开始和她讨论天象?她对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天赋造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于是只是简单地应了他一句:“是啊,就不在了呢。”   没想到苍决却突然转过头来,不再看月亮,而是看着她说:“那么你呢?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她没有回答,换了个话题问:“你觉得练三三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正好这时婢女端着茶壶上来把早已凉掉的水倒了,重新添上温热的新鲜茶水,苍决便就着茶杯抿了一口。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见的笑意:“她啊,她像个小孩一样,喜欢的东西很多,讨厌的也多,知道怎么做让自己得到最大获益,还得理不饶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得理不饶人,翠花记得几个月前她也在诛邪教的茅厕里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评价,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还有一点,”他似乎突然想起似的,又接着说:“她真的很聪明,碰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懂得岔开话题。”   苍决的眼神意味深长,她心虚地转头开始重新望着天上的月亮。   河里除了他们的船之外,远处还有些渔民打完鱼夜归的渔船,渔船上似乎有人在唱歌,嘹亮的歌声透过夜幕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有气氛吗?没有。   因为那人实在是唱得很难听,粗犷的声线唱着甜甜的童谣真的是对听力的一大考验。   但翠花难得的没有堵上耳朵,甚至没有说一句难听,仿佛完全没听到似的,指着除了月亮就一片漆黑的天说:“你知道吗,虽然整片天空都是黑的,看不到一颗星星,但其实星星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月亮看似不动实际上是在动,星星和它不一样,它虽然看起来每晚的位置都不一样,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但它从来没有动过。”   她转过头看着苍决继续说——   “我是星星,不是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出来我最近在赶剧情吧,可能没几章就要完结了。 ☆、关于你不知道的事   四月初七,皇城传来新皇登基的消息,新皇为前慕王苍决,登基大典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册封了已逝的愉妃娘娘的大皇子为太子,一时间举国同庆。   但同庆的虽说是举国,但也不包括偏僻的新阳城,新阳城百姓依旧该吃吃该喝喝,仿佛独在另一个世界。   对这件事保持了好几天高讨论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翠花,一个就是萧异。   关于他们的重逢,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自从某个晚上和苍决讨论过星星和月亮的话题之后,接连好几天他都没有空闲和翠花进行再度的深入交谈。原因是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似乎是皇城里出了什么问题。   几天后,翠花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是皇城里某个将军起兵造反了,趁着皇帝驾崩,宫里无人镇守的这个空子。并且造反打的旗帜是,慕王苍决故意设计谋害皇帝,他要替先皇报仇。   其实她不明白,说起来这场大火是由苍决主导的,要造反也是他先造反啊,怎么就让别人抢了先呢?   苍决在百忙之中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原本是我的人,我知道他有野心,也欣赏他的野心,却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说完他轻哼了一声,以表不屑。   原来是个窝里反的故事啊。   但翠花一点也不担心他,因为她发现那船从这以后就一反常态地开得很快,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他要故意拖延,恐怕是早就预料到了此事,不过是在给对方下了个套子。   虽然事情的发生有所预料,但也有让人猝不及防的事,就是那个将军手里除了明面上的兵之外,还偷偷养了一支精英部队。这件事打乱了苍决的布防,此行回到皇城,定然是一场不小的恶战。   在船离皇城还有三天距离的时候,苍决到翠花的房间里,把她从睡梦中摇醒,表情黯淡地说:“我们聊聊。”   她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不懂,敢情这王爷是有什么喜欢深夜聊天的特殊爱好吗。不过看着对方明显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神,她还是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翠花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听苍决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是这么说的:   从前有个小皇子,出生没多久自己的亲娘就和皇帝吵了架,一气之下跑到远方的一个小尼姑庵去了。说的是带发修行,可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气那皇帝。皇帝呢,又对她爱得不行,不仅没追究,还派人在尼姑庵里好吃好喝地伺候她,只等着哪一天佳人能够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皇帝没有等到佳人回心转意的日子,却等来了她怀了孕的消息,刚开始还以为是又怀了他的皇子,可等到孩子生下来,他才知道这不是他的骨肉。那妃子呢,死都不肯把奸夫的名字说出来,皇帝哪能忍得住心爱的女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于是就让人偷偷把那私生子抱出宫外去杀了,对外只称皇子夭折。   这样依旧难解他心头之恨,但是对于那个犯了错的女人,他又下不去手狠狠责罚,于是就把目光放到了女人和自己的儿子身上。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小皇子听说父亲要见自己,很开心地跑了过去。可没想到父亲给他的不是拥抱,而是一怒之下烫红的铁具。   铁具在小皇子脸上留下了很大一块疤,从此以后其他皇子公主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而他的母亲那时沉浸在失去新生儿的痛苦里,对于他的哭诉视而不见,就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后来,小皇子的大哥要娶皇妃了,大婚当天,新皇嫂的家人也出现在了婚宴上。他也因此认识了第一个不嫌弃他脸上疤痕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后来还时不时地跟着父母来皇宫里走动,一来而去的,两人就成了朋友。女孩有一次还对他说,她最喜欢他脸上的疤了,她觉得很特别,就是因为这句特别,即使后来有了除掉疤的机会,他也一直让它留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以为小女孩说自己特别就会永远只和他一个人做朋友,可没想到,当他们都长大了的某一天,她突然告诉他,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一个有名山庄的独生子,在小女孩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们在一个武林大会中相识。男孩养了条小狼狗,见到女孩便起了捉弄之心,故意把缰绳放了让狗追着她跑,可没想到最后女孩却跑赢了他的狗,更没想到从此以后两人就开始了交集。   女孩渐渐喜欢上了那个和自己吵吵闹闹的少庄主,有一天她想上门对他表白心迹的时候却被人家父母告知他早已有了婚约,女孩哭着跑去找了当时已经成为了王爷的小皇子,对他吐露自己的烦恼。小皇子听完比她还要悲伤,他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对她说出共度一生的话语,没想到这个时机早就已经被他错过了。   小皇子没有放弃,有一天晚上她来他的王府找他,于是他鼓足了勇气说出心声,但女孩听完转身就走,甚至在他凑上前的时候给了他一耳光。   他知道,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觉得他最特别的小女孩了。   毕竟他在封王之后就早已把脸上的疤痕处尽,说起来,靠的还是他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所以自学的医术。   但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其实有没有疤痕如今的她心里眼里都已经是另一个人。女孩因为深陷爱而不得的痛苦而终日愁眉苦脸的,他决定,要帮她摆脱这种痛苦。   女孩为了膈应那些江湖中表面烂好人。背地里一堆龌龊事的所谓名门正派,从而小小年纪就自己创办了一个“邪教”,小皇子曾在她的那个邪教周围一个林子里见过一种绿色的花。   修习过医术的小皇子知道,那花是可以让人失忆的。但这种失忆和普通的失忆不同,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致幻术。在服用过这花制成的药物之后,人会陷入二十四小时的昏迷。在这二十四小时之中,她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大致的框架。这时候如果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这些话就会在她脑子里弥补成模糊掉的记忆,并在醒来后与原来的记忆混为一体辩不出真假。于是这样,人的记忆就跟被重造了一样。   让人失忆的方法很多,但他不想让女孩成为一个毫无记忆的空壳。在把林子的绿花全部采摘完之后,他终于研制成功了药物。   其实如果按照私心,他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药放在女孩的食物里,诱导她喝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使用前,他还是询问了女孩。   女孩很惊讶,好奇地拿着药左看右看,最后说了一个字,好。   小皇子给她塑造了一个崭新的记忆,宁静的山村,简单又纯粹的生活。甚至为了让一切看起来逼真,他甚至真的为她打造了那么一个村子,花钱雇人在里面居住。不过,在那二十四小时里,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私心,比如说,他把她心里初恋的脸,改成了自己。   本来他想的是自己陪她一起在村子里生活,可没想到,宫里自己那个皇帝哥哥突然有事非得让自己回去,于是他把她放在村子之后就离开了。   至于女孩的那个邪教,他也命自己早年在她创教时送到她身边保护她的一个女护法解决,明着来肯定不行,女护法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私下偷偷把教众都弄走,人都没了,这个教自然也就慢慢地散了。可没想到等他再次回来,女孩却被她的部下找到,又接了回去。   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有了婚约的少庄主在婚礼当天毁了婚,女孩再次和他走到了一起。小皇子没有办法,他只能让人杀了那个被叫来医治女孩失忆的江湖郎中,也只能默默地跟在他们身边,眼睁睁看着女孩再次不知不觉地动了心,可他却无能味力。   一次出逃,让小皇子领着女孩走了一遍他亲自修筑的一条暗道。那暗道是他小时候就开始挖的,最开始是因为发生了母亲偷人的事件之后,他被赶到这个寺庙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对着满寺的和尚实在是无所事事,也对于这近似软禁的生活感到想逃,于是他就每天偷偷地去挖地道。小孩子的想法总是过于幼稚,地道才刚挖了没多少呢,他就被接回了宫里。   后来认识了小女孩,自他的皇帝老爹去世之后,他的母亲就以他的名义住在了那座寺庙里。因为用的是他的名义,于是他时不时也会过去走动一下,有次他特别想见小女孩,但从寺里出去走官道得用好几天,于是他就想有没有最快的方法,能将他与她的位置以直线连接呢?   他想到了自己以前挖了一段路的暗道,于是连忙查看了地图,叫来人偷偷在原来的基础上转个弯,将这寺庙和她的邪教用暗道进行直线连通。   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工程啊,带着他内心隐秘的全部的爱。以至于在他领着失忆后的她再次走过的时候,他依旧难以抑制内心的怦然。   但有两件事他没想到,一件是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在先皇去世后主动要求来这寺庙住的原因,是因为他小时候在这里住过。然而偷偷去调查那个煮饭小和尚的身世后他才知道,原来原因是与她私通的那个奸夫,就是这个寺庙里的和尚。   还有一件事就是,原来当年那个被抱出宫处死的私生子并没有死,而且就被藏在自己原本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曾经因为他,因为他那不守规矩的父亲而受的苦,一想到他就在自己母亲住的寺庙里,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相认,说不定哪一天原本就不搭理自己的母亲就会拥别人入怀,他就难抑内心的恐惧,和杀意。   是的,他让人杀了他。   最后也亲手埋了他。埋完小和尚之后,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兴奋到突然很想去看看自己那个终日躲在房间里不肯外出的冷漠母亲,他想看看,她此刻是何种表情,何种姿态。   于是他对小女孩说了谎,临走前他转头看了一眼她和那个人的背影。只有他知道,此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是真正的道别。   因为即使是失忆,即使记忆里她喜欢的人是自己,她还是重新爱上了那个人。   尽管她并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的事,我都会想办法帮她明白。”   苍决坐在她的床边,一字一顿地说,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让人忍不住心悸。   但翠花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她问:“为什么呢?她不知道的话,不是对你更好吗?”   “因为什么呢?”他偏头想了想,看起来很是认真,过了一会儿却接着说:“我也不知道。”   这个故事苍决只讲到了这里,给她盖好被子之后,他就拍了拍衣服,转身走出了房门。   翠花看着他的背影随着“吱呀”一声消失在了门口,后来就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好长时间没见的聂侍卫出现在了她眼前。也没别的事,抗上她就要往外走。   他说:“现在船靠了岸,我把你送到岸上后你就自己往回走,银两财物我都给你放在包裹里了,足够你包辆马车回新阳城也好,回阴州也好,随便你去哪里,反正最近一两个月,别来皇城。”   停顿了下,他那张书生脸又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忍,他说:“还有,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王爷面前。”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要记住,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和王爷来往,到时候我一定会第一个把你杀了。”   “嗯……其实我是想问,为什么不让来皇城。”   “……傻吗你?没看到马上要打仗了啊,你来送死?”   “哦,好,那,再见?”   “慢着!”在她转身之前,他突然又把她叫住,从怀里摸索处个东西,递到她面前说:“这个,你拿着。”   翠花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个长命锁,一个长得平平无奇,很是普通的长命锁。   “给我这个干嘛?”   “这是我在练小偷书房拿到的,据说是你娘坠下山崖那天给你在寺里求的,你大伯是不是跟你说没找到尸体,哼,看来应该是找到了故意没有说。”   又或者是找到的时候,人还没死,所以不能说。翠花明白他没有说出口,但概率很大的可能性。   她捧着那串长命锁,突然想起了苍决曾经说的那句“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嗯,她一定会信守承诺,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大结局了啊,虽然烂尾,但是还是有点舍不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关于大结局(终)   翠花和萧异重逢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很喜欢练三三来着?”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挺好的,你继续保持。”   直到某天在一个路边摊吃饭,听到旁边桌的路人编排练三三的八卦,翠花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拉着那路人扯了半个时辰,非得给人家洗脑练三三是个好人时,萧异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望着路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翠花头也没抬,很是自然地答了一个字:“嗯。”   她说的毫不在意,但萧异却没办法镇定了,他的表情一时间变化莫测,很是精彩。   但纠结犹豫,又懊悔不安到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句:“走吧,回家。”   不过说起来,翠花虽然知道了自己是练三三,但并没有真正的恢复记忆。所以萧异后台曾经提出要再次带她去扬州,见一见之前本来打算让她见的一位民间神医。据说那人对于治疗失忆症,很是拿手。   但翠花拒绝了。   为什么失忆的人就一定要恢复记忆呢?更何况她并没有因为失忆而失去什么东西,反而还因此拥有了另外的崭新的心情。翠花以此作为理由,一直做着翠花。   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以翠花的身份经历了被下属背叛,得知了父母死于亲大伯的手里,最后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失去一位多年挚友。因为自己是翠花,所以对于这些事,实际上她并没有多大的痛苦和真正的难过。甚至可以说,有点无动于衷。   但如果她是练三三呢?恐怕她就无法像现在这样,依旧没心没肺地和自己喜欢的人事在一起。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都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翠花也从来不是一个追求绝对真实,敢于承担一切的人。她很胆小又懦弱,自私又没有担当,虽然经历了很多大事,可心里依旧是个平凡得不能平凡的普通小姑娘。   她最后选择了逃避。   但谁说逃避就一定是不好的呢?谁说所有人都要勇于面对一切呢?有的时候,逃避只是一种选择,无关好与不好,对与不对。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失去的东西不一定都要拿回来。记忆还可以被再创造,只要身边依旧是对的人。   既然世上已经没有了练三三,那么诛邪教也该换个新主人了。翠花宣布西门催雪成为新任教主的时候,底下教众泣涕涟涟的,她很是欣慰,看来自己以前还是管理非常得当。   可没想到人家哭完就笑着一起说要出去好好庆祝一顿,为的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逼着他们早起到练武场运动了。   她不甘心地转头问西门:“你呢,有没有觉得很舍不得我?”   “啊?”   西门催雪含着热泪抚摸着教主的宝座,激动难抑地说:“我都盼着坐到这个位置好久了,感谢您对我的栽培,属下,不对,本教主对您的恩情没齿难忘。”   所以呢,他到底有没有舍不舍得她?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人回答,只是在她收拾好行李,被萧异接走的时候,转头看到众人悄悄地低下了脑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西门啊,我的人生,你只能送到这里了,以后的路,我自己来走,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翠花被萧异以结发妻子的名义接到了逐渐山庄,成为了山庄新的女主人。   做山庄女主人的日子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轻松,本来她以为会是天天约上小伙伴打打牌九,扯扯八卦的悠闲生活,没想到这么个小庄子竟然有一大堆琐事是需要人去管理的。   天天学着看账本,计算支出,操心着油盐酱醋茶,就在她以为日子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的时候,她怀孕了。   怀的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孩子生下来的第一百天,庄里办了个百日宴。   宴会上请了不少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包括萧异的前未婚妻,西柯。   她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小姐妹,嗯,翠花开始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在看到她们两人在饭桌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情态之后,她突然对“小姐妹”这个关系形容词有了怀疑。   有怀疑自然就要弄明白。   翠花走到她们的桌边,看着西柯身边的小姑娘,故作不解地问:“不知道这位是?”   西柯猛地把那女孩搂到自己怀里,惹得佳人满脸娇羞,也把翠花吓得不轻,只听见她洋溢着幸福说道:“她叫小雨,来,宝贝,快跟少庄主夫人打个招呼。”   宝贝?嗯,翠花瞅瞅西柯,瞅瞅小雨,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准备离开,西柯突然又叫住她,站起来,带着少见的真诚,拉着她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说:“说起来,这事还得感谢你,上次我带人跑到你教中闹事,被你手底下那堆粗人打成重伤,是小雨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好久,我这才明白,谁才是这个世上最在乎我的人。”   她说得真诚,翠花也忍不住诚挚地回了一句:“嗯,祝你们幸福。”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萧异突然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往后山走,说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她看。   能有什么好东西呢,忙活了一天,翠花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她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   但没想到还真是好东西。   那是约莫十来座大佛,镀金的佛身,完美而细致的铸造工艺,就那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后山一块大空地上。   看着翠花惊讶得合不上的嘴,萧异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   “你……你这是要在山庄里开寺庙,赚点香火钱当外快?”   对于这几尊大佛,她只能想到这种解释。   萧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什么记性?你忘了上次在寒山寺不是说过你很信这些神佛什么的吗,既然你这么迷信,与其天天跑到外面去拜佛求神,我直接把佛请到家里来,你就更方便了不是。”   “所以,这就是你把好好一个山庄打造成寺庙风的理由?”   见她依旧不领情,萧异抽了抽嘴角,转身就要走。   翠花连忙跑上去,把手塞到他的臂弯里,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怎么,不高兴了?”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你说我辛辛苦苦费这么大劲是……唔……”   他没有说完,因为某个人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就把头凑了上去,用嘴堵住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正好这时前院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看来是有迟到的新客,上了门。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其实最开始只是起于一个突然的想法,看了那么多主角失忆的文,几乎最后都恢复了记忆什么的,于是我就想,难道就不可以一直失忆下去吗?   于是就那么开始写了,写的时候除了最后主角不要恢复记忆这一点外什么别的设定和构想都没有,没有人设,没有剧情,这也是为什么这文里人设不明显,剧情较混乱的原因。   开始真的只是随便写了两章就往晋江上发,没想到一时兴起的东西居然收到了编辑的站短。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写文,但一直以来写东西也算是我的爱好,所以就高高兴兴地签了约。   但签约之后的麻烦就来了,我对这个文真的是一点构想都没有的啊,要怎么继续往下写呢?是好好去构思一个完美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着写,还是按照最开始的想法,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呢?   最后我选择了坚持最开始的想法,就那么没有设定地写了下来,在写的时候掺杂了很多我个人的看法在里面,有的时候可以说是混肴了人物的思考和我的思考吧。   这本《我不是教主》真的代入太多我个人的情绪了,里面的男主男二和翠花都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因为我也有那么一个过不去的竹马……所以说,越写到后面其实就越写不下去了,感觉我不是在编故事,而是在自我剖白。   选择烂尾不是我的初衷,但的确是我的选择,没什么好辩解的。但是这两个多月来的确收获很多,得到了很多经验,也稍微明白了以后要写文应该要怎么写。   不知道到现在还有几个人在坚持看,但是真的很感谢你们,每次收到新的评论心都“砰砰”地跳两下,真的很开心。谢谢第一个给我评论的雉刀,谢谢最近依旧在坚持评的努力做学霸,希望你能成为学霸哈!!还要谢谢每一个收藏的宝贝,你们都是我码字的动力。   所以,处女作就这样完结啦。   希望你们以后看的每一篇文都是好文,碰到的作者永远都不坑,也希望我以后可以写出真正的,让我,让大家都满意的东西。   下一本应该是一篇现言,如果有缘的话,我们江湖再见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